揭示“隐蔽文化”的上乘辞书

    由南京大学刘纯豹主编的《英汉全功能词典》历经十年由译林出版社正式出版，这是文化语言学界和跨文化交际学界的一件大事，值得庆贺。我说是一件大事，决不是客套话。这是我的心里话。

    尽管世界上文化的定义五花八门，文化的分类也名目繁多，但从科学意义上说，世界上的文化可分为公开的文化和隐蔽的文化。20世纪文化学研究的一个重大突破是人们发现了隐蔽文化。跨文化交际学的创始人霍尔在《无声的语言》一书中指出：“文化存在于两个层次中：公开的文化和隐蔽的文化。前者可见并能描述，后者不可见甚至连受过专门训练的观察者都难以察知。”霍尔在同一本书里还指出：“文化所隐藏之物大大甚于其所揭示之物。奇特的是，它能隐藏的东西最难为其自身的参与者所识破。”

    随着人类语言学（文化语言学）对语言与文化相互关系研究的展开，人们发现语言宝库中隐藏着隐蔽文化层。但如何在语言中发现这种隐蔽文化却绝非易事。因为隐蔽文化，顾名思义，都具有一定的隐蔽性，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挖掘出来的。

    语言与文化是一块硬币的两个面，两者缺一不可，语言学习中的文化习得不是可有可无，而是必不可少的。语言学习与文化学习应该相互渗透，同步进行。它要求语言与文化研究工作者、辞书编纂者能够揭示出蕴含在词语之中的文化涵义。

    南京大学著名的辞书专家刘纯豹教授最近出版的《英汉全功能词典》（全文版有3000多页，特色项版有345页）就顺应了这种教学和科研的需要。他在这本词典的全文版中把词语的文化涵义分布在全书的各部分中，而在该词典的特色项版中首次把词语的文化涵义作为专项放在了突出地位，占据了全书篇幅的三分之一（共113页）。读者在了解词语的意义的同时也习得了文化，这不能不说是辞书编纂史上的一个创举。

    我曾经在自己的著作中指出：“不管隐蔽文化多么‘隐蔽’，它总是要露出蛛丝马迹的，而最能搜索出这种蛛丝马迹的领域莫过于语言文学了，因为语言文学历史悠久，沉淀物多，每个民族文化心理中的优质因素和民族文化传统中的负面因素均可以在其中找到痕迹。”“语言中反映出的隐蔽文化面广量大，词语、句子中均可找出许多，但我们强调的首先是哲学层面，其次是社会学和心理学层面，因为许多社会现象和人们的心理活动均是受一定哲学思想指导的。”（顾嘉祖《语言与文化》，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以下就该词典所给的文化涵义作一个简要的分析。

    首先是哲学层面：文化涵义中涉及哲学层面是很多的，其中比较典型的是编者给individualism 下的文化涵义：

    （1）主张个人在政治与经济上独立、尊重个人主动性、个人行为与个人兴趣。individualism在欧洲是对中世纪的神权中心和封建主义的反抗。它对近代资本主义发展起过积极的推动作用。洛克（Locke）和亚当·斯密（Adam Smith）等思想家都曾对individualism做过详细的正面论述。在美国，individualism的典型形象是移民初期身携长枪和斧头的拓荒者（pioneer）。他们勇于进取，珍视个人权利、敢于藐视政府和一些规章制度。这种个人奋斗精神作为整个美国文化的精髓被传承下来。在现代西方社会中，人们普遍关注个人自由和个人权利，强调实现自我价值……总之，individualism在英文中是个褒义词。

    （2）但individualism有时被译成“个人主义”，这容易引起误解。因为汉语中“个人主义”是与“集体主义”相对的贬义词，它给人的联想是“自私自利、损公利己、利己主义”。所以，individualism一般应译成“个体主义”为宜（见《英汉全功能词典》特色项版第52页）。

    笔者特别要指出的是：刘纯豹教授给individualism的文化涵义是以该词的英文确切含义为依据的，把科学性、准确性放在首位，而不理会国内大量的将该词误译的词典，这是要有学术勇气的。例如我国绝大多数著名的英汉词典给individualism所下的定义都是贬义的：个人主义；利己主义。然而，这个定义与英文的原意不符。《新牛津英语词典》（The New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2007）给individualism 下的定义是这样的：1.The habit or principle of being independent and self-reliant ,self-centred feeling or conduct; egoism. 2.a social theory favouring freedom of action for individuals over  collective or state control.从这个定义我们可以看出，individualism在英文中是一个中性而带褒义的词，但国内众多词典把它注为贬义词显然会引起误解。《英汉全功能词典》的编者们能坚持把科学性放在首位，给读者一个真实的、符合英语本义的文化描述，这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其次是社会心理层面：在隐蔽文化中，社会层面与心理层面经常交织在一起，社会层面包含了心理层面，而心理层面经常有一定的社会性。例如，shop（商店）一词就包含了以下文化内涵：倘若英美顾客听到店员问what do you want？（“你想买什么？”）一定会惊诧不已，因为这种问法在他们看来显得粗直无礼。符合他们习惯的问法是May/Can I help you？（“我能帮你什么忙？”即“你想买点什么？”)顾客接过店员递来的商品时，一般说Thank you.(见《英汉全功能词典（特色项版）》第91页）编者给shop一词提供的文化内涵揭示了隐蔽在英美社会中的礼貌文化：店员应该给顾客一种心理上的亲切感，社会距离上的亲近感，而不是单纯地关注顾客要买什么，英文Can I help you？（我能帮你忙吗？）就能达到这种礼貌文化的要求。

    西方主流文化是讲究礼貌语言，但同时更注重诚信，该词典给honesty提供的文化内涵可以说明西方人的这种文化特症：在许多国家，人们对你讲的多半是你喜欢听的话，而不一定是真实的，他们认为这是礼貌。但是美国人主张说话既要客气更要诚实，即所谓的“Honesty is the best policy.”诚实乃立世之本。在美国，对某人的最差评价莫过于：You can’t trust him.你不能信任他。和He is a liar.他是个说谎的人。（见《英汉全功能词典（特色项版）》第50页）西方主流文化讲究诚信，诚信也是他们的核心价值观之一，而这种诚信观平时并不随便显露，但我们却可以在他们的语言中找到蛛丝马迹。从这个意义上说，学好某国的语言是了解该国文化的一把金钥匙。而《英汉全功能词典》就是搜寻金钥匙的好向导。 

    《英汉全功能词典》也有一些不足之处。一是新词语收集得不足，希望再版时注意增补。很遗憾 ，有些英美社会文化中的常用词语，如meme（谜米，模仿因子）和ageism（年龄岐视），《英汉全功能词典》没有收进。

    二是“文化涵义”项值得进一步加强。文化涵义项是《英汉全功能词典》的一大特色，在我国的双语词典编写史上是个了不起的创举，值得赞扬与肯定。不足之处是文化涵义项仅是该词典的一个部分，在整部词典中仅占约三分之一的篇幅，显然还不能完全满足学习者文化习得与语言习得的需求。为此，笔者建议编者能组织力量专门编写一本的文化涵义词典。尽管这种词典的编写难度大，耗时多，但它含金量高，对挖掘人类的隐蔽文化是大有裨益的，值得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