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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2月15日 星期三

    为什么是枣树?

    邵燕祥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2月15日   03 版)

        冬日正午,散步时追寻阳光,恰好走到小区“健身园”,那里只有四张乒乓球桌,天冷没人来。三面有墙,好避风,我信步走到北墙下,背朝远远直射来的阳光,想起这是因张中行老先生写“负暄”三记而复活的“负暄”一词的境界了。   

        我面壁做了几个舒展的动作,抬头望见短墙上的天空,蓝得干干净净,连着几天三四级风,好像暂时把大大小小的可吸入颗粒物都刮跑了。我又自觉地深深呼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这时发现短墙外露出两棵叶子落尽的枯树,啊:北墙外有两棵树,一棵是……,还有一棵也是……是什么树呢?“因为平时不注意,所以我也说不出。”(鲁迅曾回答某杂志关于“青年必读书”之问,说过这样的话。)没有叶子,就更辨不清了。

        我们这块荒地,多的是榆树,反正不是枣树。不像鲁迅先生在1924年9月某一天夜里,秋夜,坐在他宫门口小院北房“后出厦”那有名的“老虎尾巴”,从后窗望出去——“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的枣树。

        中国七八十年来的几代人,都在初中一年级的国文(语文)课本上读过鲁迅这篇《秋夜》。多半还背诵过,不管是不是情愿。这样就都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两株枣树了。

        这两株枣树不是虚构的。我有一个老学长可作见证人。张文颖童年时,30年代吧,家住在鲁迅旧居的西隔壁,他说,当年鲁迅家墙外的枣树,不止两棵,而是四棵,但东边的一棵早死了,只剩三棵,最西边的一棵,被房子挡住,鲁迅先生看不到,鲁迅先生看到的就是两株——枣树。

        鲁迅注意到,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来打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只剩下打枣的竿子留在树皮上的伤痕,这是如实的记述,还是别有寄托的感同深受呢?

        那打枣的孩子里没有我的同学张文颖,他成为鲁迅家的西邻时,鲁迅早已南下了。他也在1948年离开古城,到更辽阔的地方去了。几十年后,他在《谈往说今录》里忆起这些细节时,告诉我们,鲁迅凝视过的两棵枣树,连同他没看到的那一棵,今天也都看不见了。什么时候消失的,他没说。

        但他能够见证他1948年离开北平时枣树还是存活着的。而那两棵枣树,也应该见证过当年有一位名叫何海生的青年读者,曾经通过报纸发起募捐,以帮助手头拮据生活困顿的鲁迅夫人朱安。再过了两三年,我在1951年初次造访鲁迅故居,记得也曾特意向后园墙外张望过那儿的枣树。

        后来的老师和同学们总爱提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不干脆说“墙外有两棵枣树”,却偏说“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这么多年下来,应该也有不止一个答案了吧。

        但我今天面对着我眼前的北墙外的两棵树——不在秋夜而在冬天的中午,不是枣树而是叫不出名字的树,——我忽然明白,鲁迅笔下的秋夜一境中,为什么是枣树了。

        当然,因为鲁迅确实看到的是两棵枣树,若不是两棵枣树,他也许未必写出这篇《秋夜》来。

        若不是枣树,那就是另一种情形了。他看到的,简直落尽了叶子的枣树,尽管“有几枝还低亚着,护定他从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目夹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当天空和月亮都要遁去时,鲁迅几乎是重复地说,“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

        鲁迅是全身心地寄情于秋夜枣树那枯瘦的枝干,神往于它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凡是见过落叶后的枣树的,回想起来,当会认为鲁迅这样的描绘是十分逼真又传神的。这样的枣树也许只宜由刀具通过木刻版画来表现。

        换了别样的树,换了别样的季节和时间,比如我现在面对的,也是短墙外的两棵枯树,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为什么是枣树?只能是枣树,更只能是鲁迅眼中和心中的枣树。

        (题图:成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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