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神仪式是神圣的,在东方世界,清乐飘飘,馨香袅袅,时间久了,大家也记住了焚香祷告的形式和惯例,庄重与肃穆。不论是文人墨客,还是雅士巴人,大凡写诗作画、著文弈棋,甚至诸葛亮在空城上抚琴吓退司马懿的时候,都不忘在旁置一铜炉,焚烧香料。迄至今日,市面上可以看到售檀香、印度香之类的香料专卖店,很多超市里也辟有专柜。
扬之水曾至日本参加香道活动,感慨从中土传入东瀛被长久保存下来的事实,感叹那清一色的女子虔诚、认真而庄重。那香炉、香铲、香帚、香合、香箸等用具,依稀蕴藏了独特的宋风,让她带着许多追索与想考,去重温焚香器皿里的形状、造型、大小和历史,也让我看到了她寻微古名物而得《香识》情缘的幽情和乐趣。
对于扬之水(杨丽雅),我好奇了许多年。她初中毕业后,去北京郊区插队,后开过卡车、卖过西瓜、干过图书馆工作,再后来因给报刊写稿,被出版前辈范用相中,招进《读书》编辑部,成为了著名的“五朵金花”“四大金钗”之一。又十余年过去,她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悉心用考古学的成果来研究文学作品,考据中国古代诗歌中的名物或物象,写出了《诗经名物新证》《诗经别裁》等精彩读本。她于今年初在中华书局推出三卷精装本《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甚得读者喜爱。
而今一部《香识》,扬之水由访香而识器,自器物而社会,试图在古代人士生活与诗词中,找到那一缕清香袭人的韵味,找到现代生活中早已不曾闻到香气的风景。她客观地思量、考察当时的香料与香器、政治与经济、社会与生活、文化与艺术,将那汉唐时代的香炉与宝子,那佛家弟子手持的香合,那有宋一代的香炉,那印香、沉香、龙涎香,以及玻璃瓶中释放的蔷薇水香味……都纳入了她重点关注的范畴。
观照这些已有千数百年的古时旧物,扬之水不可能有机会重返故地,像穿越剧中的主人公一般,似乎真切地看清他们的制造,以及在当时的存在意义和价值。她从大陆、台湾和日本等地博物(美术)馆(院)藏、出土文物、石窟壁画、佛寺画像中,提取相关主题的香炉、香合等器物,将他们的工艺、造型、形状、长径、高度、质地等,及古人诗词描写、笔记笔录,都作了简要叙述,文图相对,图随文走,使我们能大致了解到古代香器特征、性质、功效和影响。
虽扬之水没有将各个香器如何制造,或为何而造,作一个具体的描述,然我们能从她集中反映不同类型香器的特色、流变,香料的样貌、生存,感知到中国古代香器文化与文明的现实和背后。如追溯两宋香炉源流时,写到汉代铜雁炉,她由山东诸城县西汉木椁和内蒙古呼和浩特市郊八拜三号汉墓出土的,北京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院藏的,作了分析,发现此和先秦以来北方重雁的传统不无关联。而南北朝以后,鸭在生活中日益重要,香鸭备受青睐,李贺、李商隐、温庭筠、范成大、秦观、黄庭坚等,纷纷写诗填词写熏香小鸭的美丽,明刊《李卓吾批评真本西厢记》《琵琶记》更是证实香鸭成了明朝版画中的重要对象。
香器离不开香料,扬之水对宋人的沉香,亦多有描叙。她从古代文献中寻觅,将不同类型、不同产地的沉香,进行了较详细分析,如已发现最早出现于东汉杨孚《交州异物志》,在南北朝时已经入药,于唐朝被列诸制度定为贡物……到了宋代,海南香为世所重。贬官至崖州司户参军的丁谓,著文称实地考察,发现此香不仅奇异多品,且在贸易中用量大增。为了便于交易,他对海南香之沉水香、蓬莱香、鹧鸪斑香、笺香、光香等诸多品种的产地、形状、气息及文献记载,都作了描述。
只是,她为凸显汉语表达传统,追求晓畅叙事的文字美,担心引入阿拉伯数字而使汉语表述不尽意,却忽略了阿拉伯数字使用的简洁明晰。然而,她对约数理解有误。她又少用阿拉伯数字,防患“阿拉伯数字在汉语中的使用扩大化”,却多处半汉字、半阿拉伯数字地表示,如第9页注释“图三八”“页479”,第40页正文“直径8.7厘米,高三厘米”,未能保持局部体例的一致。我建议如此行文中,有标示意义的数字,统一表述为“第+(阿拉伯数字)+图”,或“第+(阿拉伯数字)+页”,或“第+(阿拉伯数字)+册”,以区别于古籍卷第、篇次的标示。再则,第50页正文“直径在三四厘米到七八厘米之间”,起始两点闪烁不定,而整句为一时间段,那么两点大致确定,标示“直径在三厘米到八厘米之间”,未尝不可。
《香识》,扬之水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8月,6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