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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匈牙利大作家纳道什·彼得（Nádas Péter）倾18年之力，所完成的长达1500页的小说《平行故事集》（Párhuzamos toerténetek），即将于今年10月25日由法劳·斯特劳特和吉罗出版社在美国发行。
该书英文版（Parallel Stories）由伊姆雷·戈德斯坦（Imre Goldstein）英译，逾1150页，将成为今年秋天在美国上市的最重要的外语小说之一。
《平行故事集》匈文原著出版于2005年，甚至在正式上市前便已成为本国文学界瞩目的大事，出版后立刻跻身匈牙利畅销书之列，被视为一代人仅得一见的文学盛事。“我从没读过这种小说，”评论家卡罗伊·乔鲍（Károlyi Csaba）在为《生活与文学》撰写的书评开篇写道。（《生活与文学》乃匈牙利每周发行的文学类报纸，文学观偏后现代，政见上偏自由左派。）
尽管评论界对其实验性的文学手法有不同意见，但总的来说是一片欢呼。它被称作一部里程碑式的巨著，《匈牙利民族报》誉之为“21世纪的《战争与和平》”。
《平行故事集》分三部：一，无声的国度；二，在夜的深处；三，自由的呼吸。匈文版分卷出版，各长429、387和693页。
故事始于1989年那个多事之秋，柏林某大学生晨跑时，在动物园的长椅上发现了一具遗尸，并报了警。此案到最后也未成功告破，但一连串的故事由此展开，中心是20世纪的德匈两国、两族、两个社会之间的关系，借以回溯中欧以往半个世纪的悲剧命运。全书故事始自1939年大战爆发前，直至1989年柏林墙倒塌，中经1944-45年的布达佩斯大围城，纳粹对匈牙利犹太人的最后解决行动，以及1956年10月的布达佩斯起义。
小说人物极众，但主要情节围绕两个家庭展开：一为匈牙利人利保伊-莱尔家，一为德国人德林家。两家人通过特定的政治事件或情色动机，产生不规则、无定式的交集。一些关键词，如谋杀、贫穷、犹太人身份、种族主义、手淫、裸体、气味、秘密或谜语，居间串联。匈牙利诗人和评论家乔尔达什·加博尔（Csordás Gábor）认为，《平行故事集》真正的叙事在于肉体的互动，即吸引和欲望，以及共同的记忆，此种“肉体写作”实为纳道什伟大的文学创新。
在刊于《欧志》（Eurozine）的一篇长文中，加博尔比较了当代匈牙利文坛的三位大师级作家——艾斯特哈兹·彼得、凯尔泰斯·伊姆雷和纳道什·彼得处理语言与现实的不同手法。他说，艾斯特哈兹在语言内部表现现实，凯尔泰斯离开语言表现现实——啥意思？艾斯特哈兹喜欢玩语言游戏，凯尔泰斯却发现，语言无法表述、传达或捕捉畸变的现实体验。而纳道什的现实就在语言的表现之中。
《纽约》杂志日前刊发约书亚·科恩（Joshua Cohen）关于《平行故事集》的特写，称之为“一本可怕的书——关于资本主义和教会，关于共产主义和无教会；匈牙利民族主义者和犹太木材商；布达佩斯澡堂子里狂欢的同性恋情报官和吉卜赛民工”，读者不只是面对，而且会真实体验欧洲半个世纪的极权主义，其目的本为让人民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到头来却只是将生活毁灭。正如纳道什对科恩所说：“每当我们费尽心机创造稳定，却反使混乱加剧。”
混乱系纳道什与生俱来的特征。他于1942年10月14日生于布达佩斯，父母都是地下共产党员。整整两年后，1944年10月15日，匈牙利奉行纳粹纲领的箭十字党上台。由于身为犹太人，纳道什在襁褓中便由母亲克拉拉带着东躲西藏。1953年，克拉拉死于癌症。苏军镇压后，他的高官父亲被诬指挪用公款，法庭虽判无罪，却终在1958年自杀。青年纳道什学习新闻与摄影，后短暂以此为业，严酷的环境不仅使他自1969年起成为小说家，也锻造出他特有的创作手法。1986年出版的第二部长篇《回忆书》（Emlékiratok koenyve），将世界描绘成一个通过人体互相联系起来的有机体。“这简直是可笑，”纳道什说，“老出版人判定《回忆书》很快就会被禁，但另一方面，政权风雨飘摇，统治者惶恐不安，有更多严重的问题要去担心，也就无暇读这么一本大厚书了。”
《回忆书》以其情色内容、高度细节化的史诗性描写，以及对究竟是我们讲述历史、还是历史讲述我们的质询，迅速引发了全欧洲的关注，成为改革时期东欧营垒的代表作品。纳道什被视作铁幕后的普鲁斯特。苏珊·桑塔格曾力赞《回忆书》为“我们时代写出的最伟大的小说，本世纪最伟大的作品之一”。《平行故事集》不改大量的情色描写和丰富的细节再现，却由此前的内省转向外向的追寻。加博尔说它将19世纪的高度现实主义与法国新小说的实验主义相结合，科恩则认为纳道什运用类型小说的技法处理不同时代的公共叙事：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应用于解放前旧社会的描摹，五六十年代的布达佩斯置于浪漫小说的情境，而1989年之后的柏林充满了惊悚小说的味道。
“世界的全球化意味着我们在认识和理解他者的历史时，只能接受多个平行的世界。”纳道什说，这也是时代精神之所在，一如这个被互联网所连通的世界。
1992年，纳道什·彼得获得了科苏特奖，此乃匈牙利官方所设最受尊崇的文化奖项，其得主中还包括艾斯特哈兹·彼得和不久前去世的法语女作家、《大笔记本》（或《恶童日记》）三部曲的作者克里什托夫·阿戈陶。2003年，纳道什获颁捷克共和国的弗朗茨·卡夫卡文学奖。
在《平行故事集》中，纳道什·彼得将本质上各不相关的多个故事并置，整本小说是无焦点的，没有情节上的主脉，甚至没有结局，也不做最终的判断。如果我们认同这是一本“肉体小说”的话，便不会怀着对东欧文学的先入之见，将它看成所谓的政治文学。政治文学永远是低俗的，肉体却往往呈现高妙之境。
为了更好地理解纳道什的手法，根据乔尔达什·加博尔的总结，我们来看书中一个故事的梗概（警告：仅仅是一个故事）：
我们回返1960年6月的布达佩斯，并将在这一个故事中停留到1961年3月15日（匈牙利国庆节）及此后数日。这一段的主要人物包括：曾为几代政权效命的著名学者利保伊-莱尔·伊什特万，他的妻子德门·埃尔娜，他们的儿子阿戈什特，阿戈什特的女友、正在学习声乐的莫泽什·真吉薇尔，以及埃尔娜的侄子德门·克里什托夫。克里什托夫的爸爸，亦即埃尔娜的哥哥，曾身为共产党员，现已死于党内斗争。
1960年6月某日，阿戈什特和真吉薇尔正在女方住的出租屋内寻欢，被房东塞姆泽·伊尔玛太太（娘家姓奥尔诺特）进门撞破。塞太太稍后出门打牌，牌友为其文法学校的老同学绍保利·玛丽亚伯爵夫人、真吉薇尔的声乐老师胡贝尔·毛尔吉特和前芭蕾舞演员、现纺织品设计师多布罗万·伊莎贝拉［关于她们，至少还有三个故事，并与以后的多个故事相连］。阿戈什特和真吉薇尔谈起各自的童年［关于这些，还有两个故事，并与以后的多个故事相连］，然后真吉薇尔走进塞姆泽太太的起居室，在钢琴边练习。期间穿插进对起居室的描写，并引出塞太太喜爱的、设计了整幢公寓的包豪斯派建筑师毛饶尔·奥洛约什［另有故事详述］。
当晚，德门·克里什托夫兴奋地徘徊于玛格丽特岛公园——当时此地乃严格禁止的同性恋爱好者互相勾搭之秘密场所，垂涎于一个人高马大的吉卜赛男子，绰号“大家伙”。克里什托夫突然看见了发小皮什蒂，此人曾在1956年的起义［另一个故事］中冲锋陷阵，次年在东德的一个儿童夏令营内被抓获，现在据说成了匈牙利秘密警察的线人。克里什托夫惊惶失措，逃跑的时候受了伤，来到玛格丽特岛上的大华酒店，不禁回忆起1940年代，他曾跟着爷爷奶奶在这儿住过好几个礼拜，那时他们家还是非常讲究的中产阶级。酒店女服务员兼职暗娼，落魄潦倒［另一个故事］。克里什托夫在公共厕所与“大家伙”重逢，意乱神迷，委身于彼。
1961年3月15日，利保伊-莱尔·伊什特万在医院弥留。妻子德门·埃尔娜叫了出租车去医院见他最后一面，并让他在一份重要的出售合同上签字。莫泽什·真吉薇尔陪她同往，在狭小的车内，两人之间的性吸引力和阶级敌意交织在一起。与此同时，阿戈什特与汉斯·冯·沃尔肯施泰因、安德烈·罗特一起，去了布达佩斯一家游泳馆。这三个人都曾受情报机关派遣，前往西方做间谍，现在回到中央通讯社工作，将机密文件翻译成多种西方语言。罗特受权势极大的总理秘书指派，为阿戈什特再次出国潜伏做准备。
在1944年至1945年布达佩斯迫害犹太人的浪潮中，绍保利伯爵夫人救过总理秘书一命。他也爱过伯爵夫人，但无果。总理秘书后来得知，就在1961年3月15日这天早上，伯爵夫人杀死了她长期瘫痪的情人科哈里·埃利莎，然后自杀了。
与此同时，克里什托夫下定决心，去见心仪已久的糖果店女售货员沃伊·克拉拉。她爸爸沃伊·埃莱梅尔乃前政府的高官，曾制定计划，将匈牙利外省犹太人送入灭绝营［另一个故事］。克里什托夫和克拉拉搭上了话，随后又和克拉拉的丈夫（据信是秘密警察）一起，参加了一个狂欢派对，期间克拉拉流产，被送进了医院。克里什托夫满怀爱意地照料她之后，便出发去寻找克拉拉在派对上被偷走的皮毛大衣。大衣是从安德丽亚·冯·吕特维茨那儿借来的。安德丽亚的爸爸冯·吕特维茨男爵本为德军参谋官，1919年，即魏玛共和国成立后不久，移民到了布达佩斯［另一个故事］。此时，利保伊-莱尔·伊什特万在医院里死了。阿戈什特接到了上级命令，与莫泽什·真吉薇尔闪电结婚，随即出发去度“蜜月”，期间在机场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一份内含前纳粹德国军官阿道夫·艾希曼档案的文件。有传言说，匈牙利情报机关将所获的艾希曼档案秘密转交给了以色列政府。
［文中匈人均姓前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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