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靠文学发财的人是很少的。明代的袁枚算是一个。他34岁归隐南京随园,整天诗酒唱和,娶过一妻五妾或者更多,狎过妓,还把妓女买来赠送朋友。他能如此风流潇洒,当然需要相当的经济基础。此公确有经济头脑,他依侍自己诗坛盟主的身份,收了不少女弟子,这些女弟子大多是官太太,不差钱,所以袁枚在收取高学费之外,还享受了不少公款吃喝、公款旅游的好处。他利用撰写《随园诗话》之便,公开收取编辑费,谁掏的银子多,入选的作品就多。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此公在南京和安徽滁州都有地产,他承包给别人耕种,自己坐收渔利。清代的钱谦益不仅收藏了大量图书,还收藏了一代名妓柳如是,靠的不是文学,而是两朝为官赚取的雪花银。当代也有几个作家上了富豪榜,有的靠版税,有的靠书法,有的靠触电(电影、电视剧),有的靠办杂志开公司,总之,纯文学收入在其财富中所占的比重是微乎其微的。
文学从业人员更多的情况是“文章憎命达”,“诗穷而后工”。李白一生豪气十足,“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可是他命途多舛,晚年投靠永王李璘的幕府,寄人篱下,最终穷困潦倒而死。杜甫遭逢“安史之乱”,纵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之抱负,却无施展才能之机会,做的都是有职无权的小官,一生颠沛流离,郁郁而终。李清照早年与丈夫赵明诚相敬相爱,生活优裕,后逢金兵南犯,夫妻流落南方,丈夫病死后,她受骗嫁给了昏庸官吏张汝州,心灵倍受重创,一代才女最后客死江南。
问世人是因为穷困而选择了文学,还是因为文学而导致了穷困?这个问题可以不必回答,但由此而来的另一个问题却必须搞清楚:既然文学并不能直接带来财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像飞蛾扑火一样,追逐文学热衷文学乃至献身文学?
答案只有一个:文学可以安妥人的心灵。大千世界,欲望无限,痛苦无限。财富可以使你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却无法使你平衡欲望,内心安宁;权力可以使你呼风唤雨,作威作福,却无法使你回归自然,回归人的本性;美色可以供你风流快活,温柔富贵,却也可以消蚀精神,萎靡意志。宗教和哲学倒是可以深入人的心灵层面,让你活得达观、智慧,可惜中国人大多不信教,即使是教徒,也是急功近利,为了祛病禳灾才临时抱佛脚;提起哲学,则大多数人觉得深奥、晦涩、头疼。文学,只有文学,从《诗经》发源的中国文学,绵延数千年,流尚成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河,抚慰人的伤口,滋养人的心灵,成为中国人,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思想的营养品、精神的避难所。我很庆幸自己白天从事文学编辑,晚上从事文学创作,是文学的滋养,使我这个农家子弟在进入灯红酒绿的都市之后没有迷失自我,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没有同流合污,在浮躁喧嚣的尘世中保持了一份相对的纯净。
“此心安处是吾乡。”对于和我阅历相似的很多读者来说,文学,就是安妥自己心灵的一个支点,有了它,你虽然不能撬动地球,却可以拥有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