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与时间》中译版本杂俎

    1927年问世的《存在与时间》是德国现代著名思想家海德格尔重要著作之一，三十余年后，熊伟先生选了其中部分内容译成中文。1987年由三联书店出版，陈嘉映、王庆节合译的该书是为第一个中文全译本。这个译本开篇文字就是熊伟的《写在“存在与时间”中译本前面》，写得有些书话之风，颇耐玩味：

    “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问世于一九二七年，中国读者初读此书也逾半个世纪了。笔者于三十年代初听了他的课，总觉不是灌输知识，而是启人思，而且是诗意地思与诗意地说。他少写黑版，写时几乎全是希腊文。德国学者汉格拉赫云：‘海德格尔在他对古希腊残篇断简的所有随心所欲的注释中都强调说，事情不只是涉及到文字上的准确翻译，因为准确的译文有时候可能对真正的义理搔不着痒处。’这就是说，进行翻译也好，阅读翻译也好，总是要搔着痒处，否则就不幸了。海德格尔于一九四二年在一封致麦·考默芮尔的信中写道：‘每一篇对我的哲学的陈述必致不幸，直至《存在与时间》本身亦致不幸矣。’可见翻译《存在与时间》是一件艰巨的事。六十年代有所译出，搔痒者稀。而风云变幻，搔痒乎？冒不韪乎？学而不思则罔。八十年代萃莘学子搔痒日勤，不幸趋少，故宜及时出此译本。希望沿袭古译佛经遗风，后续年代以至后续世纪更出新译。”

    熊先生六十年代选译之《存在与时间》，为节译原书十二节，收入1963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存在主义哲学》一书之中。王炜在《熊译海德格尔》书后“编者的话”中说：“先生曾回忆，大概在‘文革’前的上世纪60年代初，曾有一段时间稍有些宽松，几位老先生可以以批判的方式讲一点现代西方哲学思潮。也就是在那个时期，由洪谦先生主编的《现代资产阶级哲学资料选辑》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大多读者能看到的先生所译海德格尔哲学的中文文字最早也见于该书。其实，差不多与此同时，商务印书馆还出版了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编的《存在主义哲学》。”王先生所说的两种图书，寒舍均有藏本。熊先生的最大贡献，一是把海德格尔带进了汉语读书界，一是奠定了海氏哲学术语的汉译定位，此后不论海氏哲学术语随着不同译者会有不同变化，但基本味道不出先生左右。比如：在、在者、畏、烦、澄明等。

    熊译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虽然仅仅是个节译本，但它却是该书的第一个中译本，而且它的意义又远远超出了节译本身，它为日后海德格尔中译表述方式、术语奠定了基础。可以说对于不懂德文，不能阅读海氏原著的读者来说，多数读者都会以熊译所奠定的这种译述方式，来接受该书及海氏哲学的，换句话说一般读者心目中的海氏作品，就是熊译那样的行文风格。黄见德在《西方哲学东渐史》中说熊伟先生对“海德格尔的阐释体现在他的汉译中，为我们理解海氏哲学架起了一座桥梁。因此，他译出的这些术语，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其中不少早已融入到了当代汉语语境里，成为普遍使用的术语。”

    《存在与时间》第二个中译本，也是第一个全译本，即陈嘉映、王庆节两先生合译，熊伟先生校阅之全译本，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此书中译本收入三联书店“现代西方学术文库”，那是一个出现过“现代派热”“三论热”“新三论热”“文化热”与“哲学热”的读书年代。出版热年代，之前的熊译海氏，只能默默的在内部流传，此时却成了读书人追逐的对象。译者序中说：“本书的翻译工作始于一九八一年，至一九八四年底基本译就。所根据的先是一九六○年的第九版，后是一九七九年的第十五版(Max Niemyer出版社，图宾根)。”这个译本不是熊译节选的补译，而是全部重新译过的新译本。对比两个译本，可以看出除了汉语文字表述的时代差别之外，行文风格上新译基本上保持了熊译的特色，对于术语，陈、王做了一些调整。这个译本译者还参照英译本选用了一些脚注，这对中文读者来说，帮助很大。这个译本最大的优点是，书后共有七个附录，这在当时的译著中是不多见的，其第一个附录“关于本书一些重要译名的讨论”，这个讨论对于希望深入阅读海德格尔这部书的读者来说，不仅是不可不读的文字，而且也是海氏中译史上的一份重要文献资料，它对于理解中译该书有很大助益。第二个是“海德格尔年表”，则是根据“Walter Biemcl的《海德格尔》一书的年表制订的。”余下的五个表是概念对照表及人名索引。此书一出，初版第一次印刷，即为51000册，对于学术译著来说，这个出版印刷量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称之为中国当代学术译著出版史上的景观，亦不为过。

    从1987到海氏《存在与时间》中译作品，及相关研究著作不断出版到1999年，整好过去了12年，这一年三联书店出版了《存在与时间（修订本）》，书由陈嘉映修订。陈先生于修订本序言中说：“1987年出版的这个译本，译文不如人意，排版印刷方面的讹误尤多。翌年，台湾桂冠出版社要出版繁体字版，我借此机会做丁一些修订。此后十年间，我对此书理解和研究多少有点儿长进，对重要的译名也反复考虑，译本东一处西一处不断修改着。去年，三联书店有意再版此书，于是我重新校读，做成这个修订本，这个本子在译文上稍有改进，总的说来比初版好读些。”改动的地方一个是，修订版对一些译名做了改动，另一个就是删去了大段的拉丁文、希腊文引文。同时删去的有附录中的“海德格尔生平和重要著作”和术语对照部分的一些内容。再一个是重写了“一些重要译名的讨论”。

    巧的是《存在与时间读本》陈嘉映编著，也在三联出版社于1999年出版，读本的出版为海德格尔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存在与时间》的入门读物。同时陈先生在序言中说的很明白，读本中很多句子不是一个严格的译文，其中包含了其体会与领悟，“不可作为海德格尔著作的译文来引用。我本来就不是想拿这个本子代替译本，就像不想拿译本代替厚著。一般读者应能通过这个读本大致了解《存在与时间》，这时再读译本，就比较容昂读懂。”尽管这个读本，不能当作译本来看，但是在谈及《存在与时间》中译本时，却是不能不提及的。

    从1963年到1999年，又过了30余年，再加上前面的30余年，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整整经过一甲子，在出版史上能与其匹敌者，康德之《纯粹理性批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