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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7月20日 星期三

    1、“他们在创造选举史上的奇迹”

    ——坦桑尼亚奔巴补缺选举见闻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7月20日   18 版)
    幽灵票

    直面奔巴选举

        每一次选举都是奔巴(Pemba)的盛大节日。在投票正式进行前的一个小时人们就陆续赶到投票点,到清晨7时投票正式开始,这里已经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这是深受伊斯兰文化影响的地区,男女有别,选民按照性别分为两队,有秩序地排队投票。警察态度和蔼地维持秩序,根据现场情况安排选民进入设有投票箱的教室内进行登记和投票,获准进入教室进行投票的人数限制在两个之内。因为是男女分别排队,警察若这次安排两个男性选民进入,下次便安排两个女性选民。妇女们肩披彩色头巾,身着鲜艳服装,选举因而显得色彩斑斓,节日味道浓重,而政治色彩反倒少了几分。还有不少妇女怀抱着或肩背着孩子前来投票。年迈的老妪不懂投票程序,在家人的帮助下进行投票。——此情此景,出现在奔巴岛兹瓦尼(Ziwani)选区的一个投票点——兹瓦尼小学,是2003年5月18日奔巴岛17个选区议员补缺选举的一个场面。不难看出,奔巴岛选民的政治参与热情十分高涨。

        奔巴是坦桑尼亚的一个重要岛屿,也是反对党公民联合阵线的根据地。多党民主制实行后的第一次大选举行于1995年,当年该党居然将该岛全部21个选区的议席尽收囊中,影响之大,由此略见一斑。2000年选举,公民联合阵线在奔巴岛得16席,失去5席。公民联合阵线指责执政党舞弊,该党来自奔巴岛16个选区的当选议员集体抵制选举结果,拒绝出席议会会议,因缺席超过三次而失去议员资格。后来公民联合阵线与执政党达成和解协议,停止了对议会的抵制。对出现的空缺议员席位,须重新进行选举而予以填补,于是就有了此次“补缺”选举。(另外,有一选区因为该区的执政党议员出任副总统而空缺,所以补缺选举的选区共17处。)选举委员会确定5月18日为补缺选举日。此次奔巴岛补缺选举规模颇大,无疑对了解坦国政治很有助益。机会难得,于是我准备好行装,于16日下午由达累斯萨拉姆的渡口乘船至文古贾(Unguja)岛,连夜乘船离开文古贾岛,次日晨赶到奔巴岛首府查凯查凯(Chake Chake)。

        17日10时左右,我们来到位于查凯查凯城的桑给巴尔选举委员会,办理有关手续。我向工作人员出示了达累斯萨拉姆大学开具的介绍信,换得一张观察员卡。随行的朋友也得到一卡。成了正式的选举观察员,我们很兴奋,一来证件办得颇顺利,再则凭借观察员卡,我们可以自由地在各个选区考察,包括进入现场、拍照、与选民交谈等。当天中午,我们乘坐公共汽车来到位于奔巴岛中部的兹瓦尼村。我们找到当地人攀谈,他们大多是反对党公民联合阵线的坚定支持者。我了解到,公民联合阵线自3月份在各个相关选区接连进行宣传造势,执政党安排的活动则少得多。

        17日当晚我们在当地朋友家投宿。18日清晨6时,我赶到当地设在兹瓦尼小学的投票站,看到了本文开头提到的投票场面。这个学校共有1562个选民参加了登记。中午时分,我们到达维泰城(Wete)。我们选这个点,是由于该城是北部省省会,并且曾经因为选举发生过一起严重骚乱。在选举日我们看到,此城秩序井然,我们去的贾迪纳(Jadina)小学投票点也十分平静,与兹瓦尼小学投票点相比,前来投票的人明显较少。倒不是此处人们参选热情低,恰恰相反,因为大家热情高涨,一大早就前来投票,至此时人已稀落。有几个来自西方国家的观察员到场察看。我们还看到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投票的场面。

        我们下午1时许离开维泰城折回,路过兹瓦尼的投票点时,看到的是与维泰城选区相似的情形,早晨熙来攘往的投票点已冷落下来。在折回的路上,我们还看到一个十分简陋的投票点。一个收购丁香(当地重要的经济作物)用的大棚,四周临时用木棍支起架子、裹上废旧蛇皮袋,就算投票站了。但投票用的设备并不差,本次选举各个投票点的设备是由选举委员会统一提供的。各个选区的投票点一般设置在学校,选举日是星期日,学校不上课,教室充作投票点很方便。但在选民较集中但附近没有学校的地方,就要费些力气来搭建投票站了。

        接下来原本计划看姆卡尼亚根尼(Mkanyageni)选区的投票情况。这个地方之所以值得看,是该选区出现的空缺起因于执政党议员的离任。在2000年选举中,该选区胜出的候选人赛因(Shein)博士是执政党成员,他当然不会抵制议会。赛因博士后因出任坦桑尼亚副总统而自动失去议员资格,这是本次奔巴补缺选举的唯一例外。其他选区的议席空缺均因反对党成员抵制所致。反对党与执政党打起舌战:反对党称2000年选举执政党做了手脚,赛因博士的议员席位是偷来的;执政党坚持说获胜是人心所向,无可指责。两党都坚称本次选举本党在此地必胜无疑。这样,这一选区的结果成为此次选举的最大悬念。然而,这个选区过于偏僻,位于奔巴岛南端,交通不便,下了公共汽车还要步行10公里方才到达。奔巴岛多年积贫,包括道路交通在内的基础设施很不发达,没有出租汽车行业;作为“业余”观察员,我们也没有配车;我们租借当地人摩托车的努力也没有成功。若选择乘坐公共汽车加步行,会在此站耽搁很久因而影响我们最后一站的考察。因此,对于这个最有看点的选区,我们只有忍痛割爱。

    “幽灵票”

        下午4点是选举结束时间,我们在此前一小时赶到最后一站,也是我们办观察员证书的地方——查凯查凯城。我们来到城区附近的一个小学——阿拉克汉(Arakhan)小学,这是查凯查凯选区的一个投票点。我们事先预测这个选区是不会有什么大的看点的,这个地方的公民联合阵线人选在选举前不久被裁定不合选举资格而未列入候选人之列,(全岛还有其他五个选区属于这种情况,公民联合阵线的候选人临到选举被取消了参选资格,公民联合阵线和支持者对此十分不满,)其余反对党根本不成气候。执政党没有强劲对手与之竞争,未经选举,胜局已定。我们赶到这里一是观察一下计票过程,再则查凯查凯作为首府,也是选举委员会所在地,我们在投票结束后或许可以较快了解到选举委员会发布的消息。

        然而富有戏剧性的场面恰恰出现在这一似乎没有看点的地方。这个投票点在计票时出现了当地媒体称作“幽灵票”(ghost vote)的选票。“幽灵选民”的说法我们听说过,通过非法途径塞进一些实际上并不存在或不合标准的选民,使其“参与”选民登记和投票,这样的选民便是“幽灵选民”。而幽灵票的说法我们这是头一次听说,并且第一次亲眼看到了。

        下午4时是投票截止的时间,三位工作人员一道用塑料绳封上票箱。5时,工作人员在各个政党的监督人员和国内国际观察员(除了我们,在场的还有其他观察员,他们可不是“业余”的)在场的情况下,用刀片切断绳索,打开票箱,将选票倒在地板上的席子上。然后,三位工作人员与四位来自各党的监督人员席地而坐,计票正式开始。

        接下来就是戏剧性的场面。我们在计票现场看到的选票中,最多的票不是任何政党的候选人的有效得票。最多的票是幽灵票——不选任何人的废票,投票者否定所有的候选人。我们看到,大部分选票是在所有候选人下方划上表示否定的“×”;有的选票除了在每个候选人下方画上×表示否定外,还在整个票面上画了很多叉并且涂黑。这样的不同意任何候选人的幽灵票的比例为近80%——这间教室最多可容纳349位选民(按照规定,每个投票间以350人为限,此处有一人在选民登记时因重复登记而被取消投票资格),313人参加投票,执政党得62票,其他三党得11票,240张拒绝票。显然,这是选民表达其对公民联合阵线支持、对取消公民联合阵线候选人资格不满而进行的一种抗议性投票。吃晚饭时,我们同几位外国观察员交流信息,了解到几个选区都有类似的情况,而且这样的幽灵票或拒绝票多为80%左右,着实令人震惊。对一般选民而言,若不喜欢任何一位候选人,不去投票罢了。然而,奔巴人照样踊跃地前去投票站,投下表示抗议的一票。来自澳大利亚的一位学者(他也是选举委员会聘请的工作人员)评论道,“他们在创造选举史上的奇迹。甚至可以说,奔巴人创造了一项世界政治发展史上的世界纪录。” 

        晚上8时,查凯查凯市区热闹起来,一群人开始唱着跳着到远处体育场搞庆祝活动。他们是公民联合阵线的坚定拥护者,他们有理由庆祝,因为他们通过投抗议票——幽灵票显示了自己的力量。我们急于到设在玛德瓦尼(Madwani)小学的计票站看结果,没有跟他们去。计票站不时发表最新的计票结果,但都是限于查凯查凯选区个别选举点的情况。

    非洲的多党民主制背后

        总的来讲,此次补缺选举是平静的,我所看到的选举过程都是比较自由、公平的。选举结束后,各个政党、国内国际观察员组织、政府、媒体都对选举作了积极的评价:称赞选举委员会的工作认真细致,称赞选民的积极参与和遵守规则,认为警察负责、得体地履行了职责,这比以往选举中给人的粗横印象前进了一大步。执政党和包括公民联合阵线在内的反对党都表示接受选举结果。人们普遍希望两年后的大选能效法此次选举,公平,自由,合乎程序,有条不紊。

        最终公布的选举结果没有超出人们的预料。在凡是有公民联合阵线的候选人参选的选区,该党的代表无一例外全部当选,其中包括因为执政党议员出任副总统而出现议席空缺的姆卡尼亚根尼选区。在公民联合阵线候选人空缺的6个选区,执政党的候选人当选。但是,他们只获得了大体为20%的选举票。在这6个选区中,抗议票或称幽灵票的比例总计为78%。

        奔巴选举的场面令人难忘。然而,在人们惊叹奔巴人创造的选举奇观的同时,我的心态十分复杂。既颇兴奋,又始终难以摆脱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我意识到,人们的政治热情背后埋藏着深重的社会分裂的祸端。事实上,自坦桑尼亚于1992年推行多党民主制以来,桑给巴尔的前途、坦桑尼亚的统一一直面临着极为严峻的考验。

        奔巴岛与文古贾岛合称桑给巴尔。桑给巴尔历史上长期以来是一个独立国家,阿拉伯人的影响十分深重。只举一个事实便不难看出阿拉伯人的影响:阿曼于19世纪30年代曾经定都桑给巴尔,历时25年。在两百多年时间里,桑给巴尔一直由阿曼王室管辖。1963年12月10日,桑给巴尔脱离英国“保护”获得独立,因为独立前的大选系阿拉伯人政党以微弱优势取胜,于是阿拉伯人在独立后执掌国政。而受压迫的当地黑人不满选举结果也不满继续被统治,于是就有了一个月后的流血政变,史称“一月革命”,阿拉伯政府被颠覆,大批原王室成员被杀。“一月革命”后的黑人政权感到势孤力单,于是就有了当年4月份与坦桑尼亚大陆——当时称坦噶尼喀共和国的联合,两国合并形成了坦桑尼亚。非洲学界大都知道,坦桑尼亚中的“坦”是坦噶尼喀,“桑”则是桑给巴尔。桑给巴尔作为国家的历史远长于坦噶尼喀和坦桑尼亚:坦噶尼喀1961年建国;坦桑尼亚1964年诞生。

        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多党民主浪潮使桑给巴尔的种族界限重新清晰化。与西方社会不同,非洲各国没有分野清晰的社会利益集团,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形成成熟的政党政治。反对党只有强化种族认同甚至挖掘历史积怨来争取选民。在桑给巴尔,公民联合阵线成为阿拉伯人的代表,他们主张扩大桑给巴尔的自治权利,重新评价1964年的“一月革命”,质疑坦噶尼喀与桑给巴尔联合的合法性,得到阿拉伯人、有阿拉伯血统的非洲人和亲阿拉伯人的印度人的支持,与执政党形成势均力敌之势。1995年的选举很能说明两大阵营对垒的情况。除了囊括奔巴岛的21个议席之外,在文古贾岛的全部29个议席中,公民联合阵线获得3席,这样,在桑给巴尔议会的全部50个议席中,公民联合阵线共获24席;执政党获得26席。而桑给巴尔总统选举(桑给巴尔作为自治单位,要选举桑给巴尔政府总统),执政党候选人仅仅以0.4%的微弱优势当选。桑给巴尔的40年前的选举历史似乎重演了一次:独立前有过三次选举,每次选举,阿拉伯人的政党与黑人的政党获选票的比例均旗鼓相当。而以前的选举,阿拉伯人凭借在朝的优势在诸如选区划分、选民登记问题上搞小动作取得微弱优势而获得执政地位。而1995年选举的情形似乎颠倒过来,否则当年桑给巴尔很可能会政权易手。而政权易手的结果,是桑给巴尔否定1964年“一月革命”,否定坦—桑联合,进而一步步走向独立。阿拉伯人的政党与黑人的政党旗鼓相当的局面,就像预测体育比赛时常讲到的,两强相遇,谁发挥得好谁就取胜,谁取胜都在意料之中。有学者分析,有8%—10%的选民会不计较种族因素,而关心谁的政策于自己于社会有利。争取这部分游离选民十分关键,而桑给巴尔长期积贫,人心思变,形势有利于反对党。

        五年一度的大选,五年一个周期的乱局,已成为坦桑尼亚政局的一大祸患。多党民主化大潮裹挟非洲大陆十余年,但在不成熟、不适当的条件下搞选举,给非洲带来的未必是福。坦桑尼亚如此,其他非洲国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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