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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7月13日 星期三

    说说《比竹小品》

    谢其章(本报书评人)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7月13日   11 版)
    《比竹小品》,止庵著,花城出版社2011年1月第一版,23.00元

        黄裳先生曾说“止庵读书之勤奋,看电影之勤奋,以及工作之勤奋,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非常赞同黄老的“三个勤奋”,惟“看电影之勤奋”,似乎没有什么了不得。止庵的新书《比竹小品》既是“读书之勤奋”的结果,更可以看成“工作之勤奋”的成绩单。这本书虽然貌似止庵一贯的读书随笔,实质却更接近“编余散记”。止庵编了很多大部头书,最近的有《鲁迅著译编年全集》(与王世家合编)、《周作人自编文集》(重新校订为《周作人自编集》)、《周作人译文集》、《张爱玲全集》,还有小部头的谷林《上水船集》。我曾开玩笑:“外界在介绍你的时候,老提你学者,作家身份,其实还应加上一个‘编辑家’称号,这才更符合你的工作常态。”我在享读止庵所编的这些书时,也非常好奇编书背后的故事,此外我还觉得“编校说明”这类文字其实也非常之不容易写好——既要说的明白清楚,还应该追加一点儿文辞之美。可以说《比竹小品》几乎满足了这两个条件。

        先说“工作之勤奋”。我认为读书不大够算一份“工作”(图书审查的读书是另一回事),编书则非但是实打实的工作而且还成为一门职业。编书虽辛苦(甚至危害键康,久坐必病),编书的过程却有常人体会不到的欢愉,尤其是面对周氏兄弟及张爱玲这样超一流作家,编者此刻的阅读幸福感一定异于普通读者。止庵编校《小团圆》、《异乡记》和《重访边城》,看的是张爱玲的原稿,“如对神明”与“如履薄冰”的感觉也许会同时袭来。在“《鲁迅著译编年全集》答问”中,记者问“在编《编年全集》的过程中,您是否有什么新鲜的发现?”对此止庵回答了很多,他说“鲁迅之为中国左翼文学的中坚,他的翻译也许比杂文写作所起的作用更大,先是介绍了这方面的理论——包括片上伸著《现代新兴文学的诸问题》,卢那察尔斯基著《艺术论》、《文艺与批评》,普列汉诺夫著《艺术论》,以及《文艺政策》等,继而又提供了《毁灭》之类作品。这正是编《编年文集》时体会所得”。这个独有的体会颠覆了固有的对鲁迅杂文至高无上的评价,虽然未必能够得到多数人的认同,却是经自己的脑子过滤出来的体会。

        既然说到“自己的脑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盖鲁迅研究太多“人云亦云”了。《比竹小品》第一篇《“周启明颇昏……”考》就是讲给没有自己脑子者听的。作者写道“这番话常被人引用,乃至据此立论。然而鲁迅致许广平此信尚有后文,即周建人以‘……’替代者:‘废名是他荐为大学讲师的,所以无怪攻击我,狗能不为其主人吠乎?’‘外事’与‘废名’之间用逗号,本是一句整话”。我们可以去查查那么多写周作人的文章,有哪一位不是据“周启明颇昏”立论的,有时候我都搞不清“断章取义”和“人云亦云”哪个危害更大了。

        相似于“人云亦云”的还有“破鼓万人锤”现象,凡触到周作人,众口一声,非骂即贬(无须探查事实究竟),好像不这么表几句态就是严重的站错了队。《比竹小品》里《我怎么写〈周作人传〉》有一段提及鄙人的话——友人谢其章尝云,所见三种周作人传,都写到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六日晚周作人在家中被捕一事。其中拙著引述了一句话:“当军警用枪械对着周命令周就逮时,周还说:‘我是读书人,用不着这样子。’注明出自一九八二年《文化失料》第三期所载张琦翔《周作人投敌的前前后后》一文。另外两种用的同一材料,但其一写作:‘但枪口对准周作人要他就范时,他只站起来嘟囔着说:“我是读书人,用不着这样子”,就跟着军警走了’;其一写作:‘当军警的枪口对着他要他就范时,他嘟囔着说:“我是读书人,用不着这样子”。’谢君问:‘周作人的“站起来”和“嘟囔”,有出处吗?’此等‘添笔’,无非搀杂进一种主观倾向性而已。”

        其实我还有另外的话,“枪械”改“枪口”,“就逮”改“就范”,都是新文艺腔作祟,幸而未进一步易为“黑洞洞的枪口”“乖乖地就范”。我读其他几种周作人传,太多领教了此种“添笔”,更有甚者径直在周作人原文上“移花接木”。顺便预告一声,最近有一本《周家后院》的书在一片赞赏声中问世,我读了又忍之不住,正预谋作一文《〈周家后院〉雷语举隅》。我那位有两个大学文科专业文凭的妻子,某日我跟她说起《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的种种雷语,她却喊道:“就朱安那样,鲁迅没休了她就不错了!她还想怎么着?”周氏兄弟研究这块领域,才配得上“颇昏”这两个字的。论家们尽说傻话。记得英国电影《三十九级台阶》有一个情节,汉内两手吊在大笨钟的指针上快坚持不住了,救援人员对他喊:“你把手伸过来!”汉内说:“你别说傻话了。”

        关于张爱玲,《比竹小品》里有六篇文章,其中《再谈〈小团圆〉》可与《浮生只合小团圆》(《茶店读书》)、《〈小团圆〉原稿校读记》(《沽酌集》)诸篇合起来读,我们就会发现“求马于唐肆”的读书法,真是耽误事啊。作为学者,我们可称之为“昏”者,作为读者,我们也不妨骂自己“庸”者。编《张爱玲全集》使得止庵“工作之勤奋”达于极点,有好几个月他的腰出了大问题,不能坐只能站着看书和上电脑,不能提重物不能走远路。可战事正酣,正是《小团圆》热销百万和骂声排山倒海的节骨眼儿,媒体穷追不舍,止庵说他接受采访都接受得“快吐了”。终于挺过来了,最终台湾张小虹教授的“拒买,拒读,拒评”《小团圆》的话,被评为2009年“最有文化的人说的最傻的话”;而《小团圆》荣登年度十佳图书之首。《小团圆》叫好又叫座,一骑绝尘,望尘莫及,不得不套用六十年代的一句话“让他们在《小团圆》面前发抖吧!”

        《比竹小品》里《由舒芜之死而想到的》一文鞭辟入里,刊于报章时即读过,收到书里可以反复品读了,这就是单行本的好处。《茶店说书》里的《后园诗话》,也是这个道理。《“老八舍往事”跟帖》,我先于报纸上一读而过,此番在书里重读,有了新的想法。网络狂飙,其道大兴,很多写作者至今还是拒电脑于万里之外,这当然是个人自由,但是网络的好处你就一点儿也享用不到了,虽有幸生于当代,却未免可惜。自制力强的话,上网不会耽误正事,我自己就是电脑写作的受益者。“跟帖”乃网络术语,相当于我们开会讨论时的“自由发言”,当然“跟帖”比“发言”要“畅所欲言”的多得多,也许正是“畅所”过度,招致反感。我曾尝试将“帖言帖语”放进单行本里,未得逞。止庵的这篇跟帖,透露了“读书之勤奋”的根源,我也明白了他“读书之快速”的出处——“因为我们学医,几年里都是一大本接一大本地背教科书,岂止‘一字不差’,我有一位同学,现在应该是‘学科带头人’了,当初我们俩比着默写一整章《解剖学》,连标点符号都不带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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