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春天,我赴承德参加诗人郭小川诞辰100周年纪念会的途中,与诗评家谢冕提到邵子退,他说,邵子退是需要记住的诗人。本来在承德还想就诗词创作的有关问题向谢冕请益,却因会议忙碌,愿望落空。
邵子退 (1902·3——1984·11)原名光晋,又名子蜕,号瓜田、老炊,自谓“种瓜老人”,祖居乌江百姓塘村。稚年从其父邵鲤庭诵习诗文史籍,尤酷爱书画艺术,12岁时与同乡林散之、许朴庵相识,结为金兰之交,时人称誉“乌江松竹梅三友”。邵子退一生淡泊,江湖俗名远逊乡贤林散之。然而,他的诗作蕴含的忧思、悲伤,以及他对现实的关切和反省,又是林散之所不及。柯文辉《林散之印象》一文披露,1984年,一位学人当面谄媚林散之:林老诗书画三绝,太高了。林散之摆摆手,说:“子退的诗比我好得多。他有一首必传之佳作,是我所仅见的一首记录大跃进农村真实生活的古体诗,直接继承了杜工部《三吏》《三别》精神。而我噤若寒蝉,惭愧之极啊。”
林散之所提到的这首诗就是《邻妪》:邻翁已谢世,邻妪支门户。二子不在身,一媳病朝暮。去岁搞三改,中稻未成熟。何处来急令,强迫日夜割。火速栽晚稻,禾穗弃田脚。风雨湿生芽,狼藉遭零落。晚稻无收成,从此难生活。毁灶土肥田,空厨鼠走出。大队办食堂,一釜千人嚼。糠核煮浮萍,排队争瓢杓。谁人夜加餐,食堂明火烛。邻妪饿已死,病媳气犹续。尚有两小孙,抬尸前山麓。无力取土埋,忍弃在沟壑。
谢冕指出:“这一幅悲惨画面不是发生在元白写新乐府的时代。相信现今在世的许多人不仅耳闻且多为亲历,但是在他们的文字中保留的竟是那么少。他们写得很多,但很多之中偏偏少了对世事的关怀并表现出对历史的遗忘。而终老荒僻乡间的这位澹泊的人,却有如此浓重的现世关切和义愤。对比之下,当前文学中的那种享乐和游戏,那种在物欲面前的狂欢,多少有点失常。而贫病交加的这位默默无闻的乡间老者的精神状态,却要健全得多。邵子退的诗书画存世不多,但他的雅淡清绝世所罕有。《邻妪》一首,堪称当今乐府,其直面人世的勇气,足可使今世文人为之汗颜。”
当代诗词创作所存在的问题,正如谢冕所说,当前文学中的那种享乐和游戏,那种在物欲面前的狂欢,多少有点失常。不错,我阅读了许多当代诗人的诗词作品,取境之低下,情感之寡淡,思想之浅薄,导致当代诗词创作出现工具化的倾向——颂圣、媚俗、附权、趋势。
作诗当学邵子退。邵子退在乌江小学教书期间与林散之、许朴庵教师经常互相切磋,还和章敬夫诸友抚今谈史。在林散之的倡议下,他们成立了“求声”读书社,典出《诗经》“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并且规定“来者自今月必有文,文三首不限一体;月必有诗,诗三章各言其志,相印相证,相切相磨,以期勿负“求声”之意云耳。
1984年末,邵子退逝世。林散之捧读遗稿,不胜唏嘘,随口念道“从今不作诗,诗写无人看。风雨故人归,掩卷发长叹。昨日接电报,知君入泉下。犹闻咳唾声,忽忽冬之夜”。老友诗作的份量,林散之知道。他挥毫题写“种瓜轩诗稿”,表达自己对邵子退的敬意。
《种瓜轩诗稿》在“意水堂”的显眼处,时常翻翻,邻妪凄楚的哀伤,在历史的时空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