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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6月22日 星期三

    编辑手记

    回忆四位老人(下)

    ——季羡林、王元化、谢希德、黄裳

    赵荔红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6月22日   11 版)

        ·谢希德·

        1999年岁末,因为做“大学教育”专题,我去采访谢希德先生。1987年,我刚入复旦大学学习,谢先生时为校长,在相辉堂讲台上,为新生致词,殷切希望,谆谆教诲。那也是复旦思想开放自由风气强盛时期。十二年后,再见到她,已是近八十岁的老人。

        原与她约好下午三点在她家里见面。我从复旦打出租车去。不想值暴雨,白花花从空中倒水下来,马路上水涨到脚踝,人车拥堵,出租车就在淮海路附近排起了长龙。眼看要迟到了,我是心急如焚,打电话给老先生,她倒是语气温和地宽慰我,让我不要着急。

        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我一头雨水,一身汗,爬上木楼梯,敲门。谢先生站立在门口,含笑接我进来。我感到非常抱歉,心里懊悔为什么不提早一个小时出来。后来知道那时老人已身患绝症,站立和待客的时间都不能太长,而我还让她等待,真是不应该。

        老先生没有丝毫嗔怪的意思、神色,只是说赶紧开始做访谈,因为本来可以给我一小时时间,我迟到了半小时,只能在半小时内将访谈做掉。她是严格地遵守着时间。我就开了录音机,一边提问,一边录音,一边笔录。谈及的都是当时大学教育的热点话题:

        关于大学扩招。谢先生认为不是所有学校都按照一个原则扩招。大学类型要区分,研究型的,本科生为主的,或者专科院校。类型不同,教师和学生的比例就应不同。

        关于高校合并。谢先生认为也不是合并越大越好。一些单科性的学校,本身效率不高,合并后有助于提高效率。至于已经是综合性大学了,是不是还要合并在一起,那要特别慎重。

        关于高考改革。当时有谣传,说是2000年要取消高考。谢先生以为,我们国家这么大,又有复杂的社会因素,完全抛弃考试,光靠推荐来录取大学人才,也会有很大问题。目前大多数中学还是以能否考上好的大学作为好学生的标准,这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否则,标准太乱了。至于素质教育,学校整体的素质上去了,学生的素质就提升得快。

        关于大学产业化。谢先生认为,产业和产业化是两个概念。大学是培养人的地方,不是营利的地方。如果只想着营利,势必急功近利,有些不容易产生效果的学科或科研项目就没人愿意投放资金,如文史哲、物理数学等基础学科就会后继无人,而这是国家发展的基础,是教育的根本,这样,问题就很大了。

        我将录音访谈整理出来后,待送先生审定,不想先生已重病住院。总希望她能康复,再指点。而她终于没能度过80岁生日,在2000年3月4日,溘然长逝。我的录音机里留下了她的声音,小小的微缩型磁带,记录下她最后一次对教育的想法,这个磁带我至今保存,不知道还放得出来么。曾读孙犁一篇文章,《我留下了声音》。这位著名的物理学家,早年燕京大学的女才子,思想开放,教养极好,学问踏实。我至今回想,是她那年老和良好教养的风度,她已重病在身,且已近八十,走路一瘸一瘸,谦逊有礼地坚持将我这粗心慌张的丫头送到门口,那种不亢不卑的风度,她的脸上有平宁、柔和的光芒,眼睛有深邃思虑,她的模样与那阴翳的房间,木色楼梯桌椅,都非常协调,散发着缓慢的、古老的、凝重的气味。

        ·黄裳·

        一个秋天下午,陈子善到我办公室,小坐了会,谈及的无外乎是书。他是个书虫,谈书,摸书,买书,读书,藏书,只要是与书相关的,他都爱。当时我们正出版一套有关老上海的书系,他就欢喜。然后说要去拜访黄裳,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刚刚下了点秋雨,寒浸浸的感觉。我们从陕西北路朝南直走,穿过北京路、南京路、延安路,黄裳的家在陕西南路的陕南村。一路是梧桐树叶,裹着雨气,粘在地面,并不时在飘,阔大的叶面,打在头上脸上。这种天气我原本是最讨厌的,阴阴的,总让我心情郁郁。但有陈子善在,却容不得我多愁善感,他一路上絮絮地和我说什么书的什么版本好,哪家餐馆春天应该吃哪个菜、秋天吃哪个菜,多伦路哪个咖啡馆的什么牌子咖啡最好。他身上有专注的呆气,有时你可以不管他的存在,有时候他在那里说着,真的很温暖。

        黄裳住在二楼。陈子善显然是熟门熟路,并且他和老人约好了。这种老式木楼梯,阴暗,得扶着栏杆小心一节节爬,并且踩上去声音咔咔响。进了房间,却豁然开朗。迎面是敞开的两个大间,深色木地板、墙木板、桌椅、厨柜子……全部是木头感觉。木窗户敞开,依旧光线暗弱,房间阴翳。老人并不在书房等我们,看上去是间小小的会客厅。他坐在靠窗位置的圈椅上,侧对着光,所以我先就看见他被光线勾勒出半边的剪影。我们就在他对面的矮木椅子坐下来。

        陈子善和他谈了一会书,给他带的书,准备的书,以及书的版本。我读黄裳《笔祸史谈丛》,封底引黄宗江话:“黄裳最擅旧书新读、旧戏新谈、旧史新论;这是因为他最善于掌握这旧与新的关系,也就是历史与现实的关系,亦千古至今做学问的契机。”读他文字,于书籍版本、资料知识、观点论注,极为详实,又信手拈来,绝不生硬滞气,是写文章高手,且有自己的独立智识。

        老人当时已八十多。印象中他的脑袋大而沉,说话缓慢,略含笑,笑容天真如孩童。大概人老了,身上就多了纯净气。大概又说起一些选家或出版社,选了他的文章,不要说稿费没有,就是连书也不寄一本,有一次去讨,好容易才寄来,他也只当个事说说,声调里似乎也没多少烟火气、不平气。我最近读到一本摄影集,起名《肖像》,拍摄者花费了很多时间,拍摄了从1990后出生的到1910年出生的各个时期的人物肖像,行业跨度也很大。我翻读那些肖像,年轻的人,很光滑、很青春的脸面,你也觉得单调,缺乏内容,行业跨度再大,他们的面孔似乎也差异不多。而我更喜欢老人的脸,就像落日黄昏,层次很多,阴影很多,光线沉稳,其中蕴涵的内容有很多可联想,并且老人肖像差异很大,因为气质及蕴涵的内容很不同。黄裳当时的面容,就让我喜欢老人身上的美,那是一种被时间洗刷、沉淀,而有了内容的历史的美感,奇怪的是,越是智慧的老人,在晚年越接近于孩童,因为他们剔去了生活杂质,返回到一颗“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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