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普拉(Oprah Winfrey),不仅是当今世界公认的访谈节目(the talk-show)女王,而且被公认为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女性,“她的影响力超过任何大学校长、政治家和宗教领袖,仅次于教皇”。然而,奥普拉从来不是以先知或精英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眼前,她的超凡影响是在25年主持《奥普拉访谈》(The Oprah Winfrey Show)中,以素朴真诚的“电视谈话”培育出来的,亿万观众接受的是亦师亦友的平凡真实的奥普拉。
德国哲学家本雅明(Walter Benjamin)认为,现代小说作者是一个孤独的叙事者,而且用自己的写作促成读者同样孤独的阅读;传统故事讲述人是生活于人民之中,通过故事讲述与观众分享自己的经验,而且将大众的经验融合为一体。本雅明说,故事讲述人属于教师和圣贤之列,他向观众发出生活劝告。“故事讲述人是这样一个人物,在他身上,正义之人与自己相遇。”
奥普拉在她的访谈节目中塑造的主持人,正是本雅明所定义的故事讲述人。她向观众坦述自己童年生活的不幸,将自己童年遭受性侵害的隐密告示观众,不仅是为了与节目中的受访者分享共同的不幸经历,而且也是将节目的故事沉浸在自己的经验中。有学者批评奥普拉在节目中利用自己的不幸故事引诱受访者自我暴露痛苦遭遇,批评她抬高苦难的价值,把苦难变成观众“向往的经验”,倡导“苦难宗教”。
这样的批评没有理解主持人的“亲身经历”对于访谈节目的根本意义——对于节目中的“故事”,主持人不是一个“旁观”的报告者,而是一个“有经验的”参与者;当然批评者也没有正视,奥普拉告示观众的是她真实的遭遇,而且这样的遭遇与她后来的人生成长和事业成功是不能分开的。
在著名的“詹姆斯·弗雷自传事件”中,奥普拉三次专题节目访谈弗雷(James Frey),第一次是奥普拉因为被弗雷的自传《百万碎片》感动,向观众无保留地热诚推荐作者在书中描述的戒毒成功的经验;第二次是在《烟枪》杂志以确凿的证据揭露弗雷在书中虚构造假之后,奥普拉当面质问和谴责他对她和观众的欺骗;第三次是在今年5月终结她的节目前期,奥普拉邀请弗雷再上节目,当面向他表示对自己上次节目中的“严厉过火”表示歉意。
在前后相距6年的这三期节目中,我们真切感受到奥普拉的真诚、负责和温厚。她的爱是真诚的,她对真实是负责任的,她对他人是宽厚的,而这三点又统一成她以爱心和执着为内涵的平凡真实。纵观历时6年的“詹姆斯·弗雷自传事件”,让我们深受感动和敬佩的是奥普拉的纯朴执着的学习态度和求真精神。她真诚纠错而毫无遮掩,严厉责问而又宽容体谅,从中我们懂得,奥普拉获得全球亿万观众的信任,是从她一丝不苟的求真负责中建立起来的。
一位美国学者评论《奥普拉访谈》说:“你可以指责它没有传达正确的信息,但是它传播的都是真实的信息。”这个节目自1986年创办开始,在25年中,制播了4561期,访谈人物超过3万,讨论话题、事件涉及美国当代生活的方方面面,要在这个信息过剩、炒作常规化的传媒时代,保证节目内容的真实可靠,无疑是创造传播奇迹。然而,我们要强调的是,奥普拉不是凭借她的天才,而是通过她的真诚和执着创造了当代传播奇迹。
在个性扩张的精神前提下,来自于个人经验的相互封闭,现代生活的一个普遍感受是孤独。《奥普拉访谈》的创意,就是在个性化危机的时代背景上,开创一个“关于民众而且与民众日常联系”的节目,它的宗旨是“克服孤独”。奥普拉说:“这个节目希望帮助民众理解他们所拥有的改变自己生活的力量。如果这个节目有一条贯穿每一期的红线,它就是传达这个信息:你不是孤独的。”
奥普拉并不是访谈节目的创始人,但是,是她,而不是别人,为访谈节目注入“亲密交流”的灵魂,从而使这个电视节目成功地发展为一个进入观众家庭生活的“谈话客人”。奥普拉的巨大感召力来自于,在节目中,她以姐妹般的平凡真实,喜怒于色,歌哭由心,在她与访谈者之间建立了深刻的互信,从而创建了一个她和受访者敞开心扉、相互交流和共享人生经验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奥普拉将只有在私密环境中进行的“亲密交谈”,展现为在向全球150多个国家播放的《奥普拉访谈》,而且历25年兴盛不衰。
2000年,美国《时代》杂志将奥普拉评选为20世纪影响全球的百位名人之一,其专题文章指出,奥普拉理解电视的力量是弥合公众与个人,她将陌生的个人联系起来。但是,奥普拉更深刻的贡献在于,她通过《奥普拉访谈》,在自我的真诚投入中,与观众重建了日常生活的公共空间,使孤独的个人生活获得了亲密交流的公共性。
今年5月25日,奥普拉以一场没有访谈嘉宾的独白节目终结了《奥普拉访谈》。在这场“令人惊奇的是没有惊奇”的最后告别节目中,奥普拉身着传统简洁的粉红连衣裙,在演播台上娓娓独白,时而与台下观众会心一笑,时而噙泪无语,她就是定格在当代世界文化史上的平凡真实而亲密可敬的奥普拉。
传统故事讲述人的时代不存在了,奥普拉却在电视中重建了讲述人与公众共享人生经验的“亲密生活”。这是奥普拉对当代生活的深刻意义,是对人性在历史运动中深层不变的公共亲密性的真实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