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领导服饰潮流的大约是演员、主持人以及在电视里露脸的学术明星等公众人物,追星的人们以他们的服饰为时髦,努力模仿,形成风气,谓之时尚。古代没有现在这种类型的公众人物,地位高影响大的乃是高官与名士,尤其是一身而二任的名士型高官,他们的穿着打扮非常引人注目,成为模仿的对象,实处于时尚的中心,能产生很大的影响。
官僚中地位最高的是宰相,而东晋恰有两位宰相同时是最大的名士,这就是王导和谢安,他们的政绩固然是有关史传中的重要内容,而他们如何领导时尚潮流,也曾进入史籍。
据《晋书·王导传》的记述,东晋内忧外患不断,建国不久就发生苏峻之乱,其后期战争就在首都进行,弄得元气大伤,朝廷财政非常困难,要靠变卖库存物资来维持运转了;而库存亦复相当可怜,只有数千匹粗丝织成的布(綀),大约因为太不值钱,动乱中没有被抢走,现在也卖不出多少钱来。于是身居最高位的王导亲自领着一批中央大员“制綀布单衣”来穿,集体亮相做广告,取得极佳的效果——士人们就以这种綀布单衣为时尚,供求关系立刻发生重大变化,綀布价格飙升,一匹就能卖出很多钱来。朝廷的经济危机为之缓解,而史书中强调的是名士宰相王导的个人魅力;他如果平时没有领导潮流的意思,这一回的行为艺术就形不成广告效应,而仅仅是一件笑谈:堂堂宰相脱下他的朝服忽然穿这种蹩脚料子的单褂子,成什么体统!王导之意自然不在收取广告费,他是一心为公的——这才成其为具有千载美名的超级大名士,如果是财迷型高官,那就只能挨骂了。
另一位风流宰相谢安也曾做过一回广告,他不是为推销朝廷库存,而是给同乡好友帮忙。据《世说新语·轻诋》“庾道济诧谢公曰”条下注引《续晋阳秋》的记载,谢安的一位老乡在岭南做官,离任时带回一批当地的特产蒲葵扇,准备自行发卖,搞点创收;可是时令不对,很难卖出去。于是谢安取一把蒲葵扇来摇摇,不是夏天而用蒲葵扇,太不平常也时髦了,追星一族竞相购买,销路立刻大开,五万把很快售尽。东晋追星族的热情之高并勇于实践,一点也不比现在差。
运至首都的蒲葵扇由滞销到热销,以至成为抢手货,靠的完全是谢安的广告效应,而他同王导一样没有说一句广告词。现在广告词越写越漂亮,其中有些效果并不十分理想,甚至有成为笑柄的。这真是“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杜牧《润州》)!
地位没有这么高而影响也很大甚至更大的还有一位生活于东晋、刘宋之际的公爵、诗人谢灵运,他在山水诗创作方面具有杰出贡献,又是著名的旅游家、书法家,生活作风非常前卫,实为显赫一时的时尚精英。《南史·谢灵运传》载,谢灵运发明了一种登山旅游鞋:“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障数十重,莫不备尽。登蹑常着木屐,上山则去其前齿,下山去其后齿。”这种大有创意颇具科技含量的鞋后来被称为“谢公屐”,在历史上很有名。又《世说新语·言语》载:“谢灵运好戴曲柄笠”。余嘉锡先生在《世说新语笺疏》中解释说:“笠者,野人高士之服,而曲柄笠,笠上有柄,曲而后垂,绝似曲盖之形。”这又是很有创意的。原来斗笠也可以创新。谢灵运名气太大了,“凡衣服器用,一有制作,世共宗之”(《宣和书谱》卷十六),可以说他的影响大大超过了先前的名士宰相,领导了一代的时尚。
东晋一朝“君道虽存,主威久谢”(沈约《宋书·武帝纪》),若干高门士族联手控制着中枢,形成典型的门阀政治;这当然不是什么理想的局面,但也使得专制主义的力度下降,社会文化氛围比较宽松自由,人性中那些带有某种永恒性的东西,例如明星崇拜之类,遂得以浮出地表,形成一道有意味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