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力推的《美国竞争力法案》去年底在国会通过,目的是要保持美国永远处于领先地位。此前此后的舆论造势也不少,大都把中国当作参照物。奥巴马在一次演讲中甚至认为这就是当代的“人造卫星时刻”,中国的教育已经展现出了强大的实力,足以令美国教育界产生一场地震。第一个案例是“学生能力国际评估计划”,这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组织的一种数学、阅读和科学考试,上海少年蟾宫摘桂。美国教育部前助理部长、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切斯特·芬在《华尔街日报》撰文评论道:“是的,我们知道他们在输出中文教师在我们的学校教授普通话,同时引进母语为英语的人士去教他们的孩子学我们的语言。但我们可以安慰自己说,他们的课程设置强调的是纪律约束和死记硬背,而不是分析与创造。今天这种安慰已经被一扫而光。我们必须直面事实,中国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教育方面超过我们和其他所有人。”
如果上例还只是美国专家在曲高和寡的报纸上杞人忧天的话,那么,虎年快结束时,蔡美儿被选为《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虎妈真事”引发的争论就颇为轰轰烈烈了。蔡美儿,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写有《虎妈战歌》一书,自称“采用咒骂、威胁、贿赂、利诱等种种高压手段,要求孩子沿着父母为其选择的道路努力”。虎妈似乎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艺术家,她所制定的十条家规中一大半都跟练琴相关,譬如“不准在某一天没有练习钢琴或小提琴”、“不准演奏其他乐器而不是钢琴或小提琴”、“不准在学校卖弄琴艺”之类;也有一些相对美国小孩来说太严厉的,譬如“不准在外边过夜”、“不准参加玩伴聚会”、“不准经常看电视或玩游戏”等。总之,练好琴,而且“不准任何一门功课的成绩低于A”。《时代周刊》提出的问题是:在下一代的教育上,美国父母应该思考自己是否是个“失败者”。
教育实施者涉及父母、学校和社会,社会比较复杂,父母比较简单,但社会有时像父母,父母有时又像社会,学校却时而像社会时而像父母,不可一概而论。那个“数学、阅读和科学考试”以及INTEL所宣布的“10年2亿美元的对数学和科学教育的投资”,虽然说明不了什么趋势,但至少给某些搞科普却缺乏科学常识的人普及了一下数学不是科学但仍然举足轻重的分类学思路。《美国竞争力法案》“旨在提高美国学生在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教育方面的投入”,奥巴马们似乎并不担心形象片的大气精美、春晚的红火以及钢琴天才在白宫激昂人心的表演,但《时代周刊》为什么会担心虎妈严格要求女儿练琴呢?媒体往往比政府更敏感更善用譬喻而非政令,虎妈是常春藤大学教授,肯定或是否定虎妈的教育观是个两难问题。肯定意味着美国学校同样值得肯定,而否定意味着怀疑美国学校的选聘标准;结果都是中式教育和美式教育一丘之貉,同进同退。除非虎妈在学校搞一套在家另搞一套,作为父母推崇所谓的中式教育,而作为教师则遵循所谓的美式教育,这个推论倒是符合了孔子的因材施教的不二法门,但那又意味着中式孩子和美式孩子本身适合不同的教育方式,效果究竟会如何,只是个或然的概率问题。逻辑上虎妈现象还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不过作为譬喻,却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父母形象的社会模型,以更高更快更强的强势姿态逼迫着自己的国民“沿着父母为其选择的道路而努力”。
作为隐喻,便不再是一个教育象征,而成为社会象征,这样便很好地跟美国国策有了呼应。一条未来的道路,究竟应该由谁来选择,本来非常清楚,现在却成为一锅浆糊。教育是个百年树人的漫长过程,跟竞争力也没有立竿见影的关系,不妨置换一下《时代周刊》提出的问题,便成为一个不可明说的禁忌:在对国民的治理上,美国政府应该思考自己是否是个“失败者”。面对这个挑战,奥巴马有些答非所问,教育问题不是如何去教育的问题,而是教育什么的问题。练琴的小姑娘也是个隐喻,那漂亮的打扮是形式,那怯怯的眼光是内容,而虎妈为女儿选好的道路,既没有形式,也没有内容,有的只是面对着这个时代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