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艾柯关于维基泄密一无所泄的观点,实际上得自他近年来对欧洲现代反犹运动起源的考察。这些研究的一大成果,便是老先生刚刚出版的第六部小说《布拉格墓地》(Il cimitero di Praga)。
12月13日,艾柯在马德里出席了《布拉格墓地》西班牙文版的首发仪式。一个多月前,此书意大利文版出版,极为畅销,亦引发强烈争议。
西班牙《国家报》12月4日刊发胡斯托·纳瓦罗的评论,赞扬《布拉格墓地》是艾柯继《玫瑰之名》后最好的小说。但教廷半官方的《罗马观察家报》发动了对此书的批判,尤以罗马大学教授卢切塔·斯卡拉菲亚教授的文章《翁贝托·艾柯的邪恶旅程》最为引人注目。争议的焦点集中于两处,一是阴谋论,二是反犹主义。
故事始自1897年的巴黎,主人公系为欧洲半数国家——包括法国、俄国和普鲁士之秘探机关效命的江湖骗子、大特务、造假者和宣传大师西莫内·西莫尼尼(Simone Simonini)。此人如艾柯所言,乃“世上最可憎之人”。他既搜集情报,也搞密谋和暗杀,并将煽动反犹视为有利可图的买卖,因此伪造了臭名昭著的《犹太人贤士议定书》。
艾柯在此书后记中指出,除西莫尼尼为虚构角色之外,其他主要出场人物、历史背景和议定书本身皆实有其人其事其物。回看19世纪末的欧洲,正是巨变前夕的深夜里,暗流涌动于多事之秋,几方势力互相角力,将各国政府、罗马教廷、共济会和耶稣会也卷入其中。《犹太人贤士议定书》伪称于1897年第一次犹太复国代表会议期间,由犹太诸长老秘定于瑞士巴塞尔(在艾柯笔下,这一地点是布拉格的犹太人公墓),其中充满了邪恶思想,言及犹太人与共济会立下密约,以媒体和银行控制社会,再以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颠覆欧洲各国政府,进而联合统治世界。议定书于1903年首次披露于俄国杂志《旗帜》,而后广泛流传于欧洲,成为20世纪反犹主义浪潮最重要的文献依据之一。
西莫内·西莫尼尼之名的字头SS,隐隐指向“特务机关”(意大利语的servizio segreto,西班牙语的servicio secreto,或英语的secret service),乃至臭名昭著的纳粹党卫队。《犹太人贤士议定书》所掀起的反犹主义浪潮,亦间接导致希特勒实施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根据英俄两国学者的研究,《议定书》系俄国特务机关以欺骗为目的,以剽窃和杜撰手法伪造出的假文献。其模本主要有两个,一是法国律师莫里斯·若利1864年所写讽刺拿破仑三世的文章《马基雅维利与孟德斯鸠在地狱里的对话》,另一个是德国人赫尔曼·戈德舍1868年出版(1872年译为俄文)的反犹小说《比利亚茨海滨》。
甚至今天,《议定书》及其背后的阴谋论也仍有市场。其中一个衍生观点对中国读者而言,当不会陌生,即犹太人控制了美国,再以“货币战争”的形式,图谋用美元的统治地位掌控全世界的经济与政治。
斯卡拉菲亚教授在《罗马观察家报》撰文说:“读者被迫阅读着这些关于犹太人的邪恶之事,不自觉地就会被这种反犹主义的谬论所玷污,甚或有人以为其中还有几分真相。”
仅在意大利一国,《布拉格墓地》自10月29日上市以来,短时间内已销出了23万余册。人民对此书的厚爱,不免让当地的犹太人群体感到不安。意大利《快报》周刊日前刊登罗马首席大拉比里卡多·塞尼与艾柯的对话,前者担心读者看到最后,或会混淆小说与史实的界限,真的以为犹太人阴谋破坏和谐社会,统治整个世界。
“我写的是小说,千真万确。”艾柯请大拉比放心,“这是本小说,跟论文不同,它没有下任何结论。”他说,他只是整合,以此回述反犹主义的起源和发展,看它们怎样一点一滴地在媒体上堆积,最后形成了《议定书》这么个东西。“我的目的是给读者肚子上狠狠来一拳。”他说。有趣的是,媒体上那些煽风点火的陈词滥调,一开始是被用作反耶稣会的,后来是反拿破仑三世,然后反共济会,最后又被拿来排犹。同一套把戏反复使用,只是目标不同。
11月28日,意大利《晚邮报》刊登了艾柯与本国另一位大作家、2009年德国书业和平奖得主克劳迪奥·马格利斯(Claudio Magris)的对话。谈及一百多年前欧洲的特务头子们,艾柯说,他们只相信自己信以为真的事,特务机关搞来的所谓秘密情报,不过是报纸剪报、甚至黄色小报的辑录。直到今天,这些人仍然如此行事,“我们时代的肥皂剧”一直都在上演。
翁贝托·艾柯今年78岁,作品在中国广有出版,包括小说、随笔集和符号学专著,惟中译姓氏多变,依出版商不同,三个拉丁字母所形成的两个音节,在汉语中出现了数个汉字的多种组合,除艾柯外,还有艾科、埃柯、埃科和艾可,目前尚无通往药铺的“爱可”。
事实上,艾柯这个姓氏本非得自先祖,而是一位市政官员给他的弃婴祖父起的,乃拉丁语ex coelis oblatus的缩写,意思是“天赐”。
艾柯曾于1993年和2007年两次访华。三年前,他只为戒烟而时刻空叼着烟嘴,现在,老先生已经手杖不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