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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0年12月01日 星期三

    罗曼·罗兰为何不喜欢歌德

    陈占敏 《 中华读书报 》( 2010年12月01日   03 版)

        1889年夏天,23岁的罗曼·罗兰认识了歌德的后裔、赫尔岑与瓦格纳的挚友、73岁的玛尔维达·封·梅森葆,开始跟这位修养颇深的老夫人感人至深的通信。在罗曼·罗兰放弃了教书职业献身文学创作的时候,阻力重重,梅森堡成了他唯一的支持者。后来,名满天下的罗曼·罗兰在回忆录中,称梅森堡为他的“第二个母亲”。

        “老母亲”与“小儿子”之间的通信会是什么样子呢?慈爱与撒娇吗?不是,天才的青年与颇富学养的老夫人通信,展开的是有关文学艺术爱情友谊等广泛领域的思辨、讨论,时常闪耀着思想的火花,青年罗兰反叛的勇气令人钦叹。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已经成为经典名画,蒙娜·丽莎的微笑已经成了美丽、美妙、神秘的象征,可是罗曼·罗兰说:“在最近的观赏中,芬奇使我痛苦;唉,他多拘谨,多不自然!那美妙的微笑这次看来仿佛是在扮鬼脸。”不要说罗曼·罗兰偏颇吧,且看他自己追究他这种感觉产生的原因:“现在我得说他是一个成天待在客厅的人,说些违心的花言巧语。那种装腔作势的假笑!”原来,罗曼·罗兰是从画作中看到了艺术家的创作姿态,那是艺术品质的根本,画作的“鬼脸”来自于画家的“假笑”。艺术的美感来自于真实,不真,美便失去了赖以存在的根基,自然也谈不上善了。美和善永远跟虚伪绝缘。一个披着君子外衣的小人,你怎么也不能相信他会美善。当然,那还不是达·芬奇的为人。不过,艺术的矫揉造作常跟艺术家本人的虚伪血脉相连。

        同样的例子还有歌德。对于这位大诗人,即便跟他的后裔说话,罗曼·罗兰也不掩饰自己憎厌的情感:“我不爱歌德沉溺于哲学、科学和宫廷事务中。——并且,我绝对不喜欢歌德的‘思考’。他那凝视就像12月的太阳,它给你光,可又叫你冻僵;我在经历了歌德的彻骨冰冷后需要莎士比亚的热情使自己温暖。况且,他那‘渊博’的智慧并不包涵人类性灵中最高尚的素质。这个伟大的异教徒对现代世界中多少事物都不能掌握呵!”罗曼·罗兰对歌德的评价,也不是有关艺术风格的层面,而直接逼向作家的心灵。歌德不是燃烧型的艺术家,他不是用生命来创作,他是用智慧和才华来写作,他的优雅、宁静、完美是用力做出来,而不是用生命融化出来的,“他在生活和艺术中都过于是一个艺术家了。”“歌德的艺术是为了过分细腻的人创作的——犹如拉辛的悲剧,但有很大区别。照我看来,拉辛的悲剧是为了心灵的(情操的)贵族而创作的——歌德的作品则是为了智力的贵族。”罗曼·罗兰在这里并不是评断拉辛与歌德艺术的高下,而是在严格地辨析两者品格的区别。你可以不同意罗曼·罗兰的观点,但是你不能不佩服他的执着和敏锐。他让我们想起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歌德的评价:歌德是艺术上的巨人,魏玛公国的庸人。庸人与巨人之间是多么难以统一,艺术的砝码再重,也不能坠过人格的质量。歌德在魏玛公国做枢密官,出入宫廷,养尊处优,他想用优悠的生命在艺术中燃烧,也难。这跟“诗穷而后工”有些相通了。可是,又有几个艺术家肯放下优渥的生活,走向炼狱呢?不过,精神炼狱是应该走进的,那是伟大的艺术所必需。

        对罗曼·罗兰这样一个天才青年的一些锋芒毕露、有时候又不无偏激的观点,梅森葆表示出了充分的理解,她让年轻的罗曼·罗兰看到未来的考验,作迎战的准备,她告诫罗曼·罗兰说:“斗争不会绕过你的”,这是因为“生活中充满了斗争,对于优美的心灵尤其如此。”她也针对罗曼·罗兰有关歌德的评价,作出自己的辨析,她深情地说:“亲爱的朋友,一般说来,艺术——闪耀着圣光的真正的艺术只是为了最高尚的人所创造,并且只能被他们所了解。你不相信这点吗?最伟大的杰作一直只能被一些感情和智力的贵族所欣赏。”这是对的,伟大的艺术天生有一种拒绝的力量,它拒绝了卑劣和鄙陋,自己造成了一个围篱,只有合格的有能力接近它的人才能够进入,这与阶级出身没有绝对的关系,与识字多少也不成正比,一个目不识丁的朴素的乡下人,常常比一个满腹经纶的城里人更能够理解伟大艺术的本质。梅森葆不是作为歌德后裔在为祖先辩解,她触及的是艺术的普遍真理。

        在罗曼·罗兰那里,艺术永远不止是智力活动,无论从创作上还是从欣赏上,都需要全部生命的投入。他在自己认定的人生和艺术道路上执着地前行,对歌德的独特认识,他一直坚持下去:“你要我喜欢歌德是绝对麻烦的。我觉得跟他多隔膜、多不同呵!……他是一个精致的享乐主义者、一个计算欢乐的数学家;他从来不错过一滴乐趣,并且永远在提炼。此外,他只充满着自我。”罗曼·罗兰明确地宣称:“不,我需要的不是诗,而是生活。我的整个心灵一向属于那些掀起人类汹涌澎湃的热情的人;属于莎士比亚,属于瓦格纳,尤其是莎士比亚,他的心灵溶化在他创造的宇宙中了——除非有人能证明我是错的,我将在歌德的作品中只看到一个灵魂、一个生命,是他自己的,而且是一个艺术家的生命,不够坦朗,太矫饰,使我不得不更爱莎士比亚笔下的最渺小的可是自由的生命。”至此,我们可以更进一步明白罗曼·罗兰不赞赏歌德的理由了,也可以更进一步了解他心目中的伟大艺术了,他要求艺术家的生命自由地坦朗地化为艺术作品的生命,用一己的自由活泼来实现众多生命的自由活泼。这也是一种牺牲,义无反顾毫无算计的牺牲,一种殉道,虽九死而犹不悔的殉道,绝不是一个精致的享乐主义者,一个计算欢乐的数学家。这样坚持,这样追求的原因,还不仅仅是因为艺术的本质需要艺术家的生命投入,更重要的还是因为生活中本来就存在着太多苦难,艺术家没有理由忘记生活中的苦难,而只是计算自己的欢乐,去做一个精致的享乐主义者。“假如艺术不把根深深地扎在人们的苦难狂热的血肉中,假如它不是从我们的欢乐与哀愁中滋生的花朵,那我与它还有什么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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