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养生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游戏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10年09月22日 星期三

    《草房子》二题

    ——写在本书“一百刷”之际

    刘绪源 《 中华读书报 》( 2010年09月22日   12 版)
    曹文轩
    “曹文轩纯美小说”之《草房子》,曹文轩/著,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年版,18.00元

        《草房子》中凡让人怦然心动之处,正是因为这种人性的光芒。

        曹文轩的长篇儿童小说《草房子》自1997年末问世,一印再印,不仅广受小读者欢迎,许多成人读者也爱读。常听文学圈外的人不经意地说起此书,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在新时期以来的长篇创作中,能领受这份自发的美誉的作品不多,这让人想起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现在的批评者似乎只注意新作,其实文学的好坏并不在于新旧;儿童文学研究界理应对此书予以更多的关注。

    如何“学者化”

        上世纪80年代初,王蒙发出了“作家要学者化”的呼唤。这是很及时的,也是为大家所认同的。然而怎样的作品才是“学者化”的呢?有的作家埋头补课苦读,把各种新知插入小说,致使作品杂乱、拥挤不堪;有的在作品中探寻高深的学理,不独夹生,也难以融入人物和情节中去。也有学者亲自操刀写小说。据说汪曾祺曾问一位朋友:“某某大理论家的小说,看了吗?感觉如何?”对方说看了一遍,没看懂。汪老一笑,点头说:“那我放心了。”

        其实,曹文轩的《草房子》,恰恰是“作家学者化”的典范之作。

        曹文轩出道很早,年纪轻轻就已是北大教授了,也出版了好几种理论和批评的专著。写《草房子》时,他已是一位成功的学者。《草房子》是儿童小说,写的是早年农村场景,文辞华美抒情,故事性、文学性很强,很难找出理论或学术的痕迹。这样的创作,何“学者化”之有?

        在曹文轩开始小说创作的年代,弗洛伊德的理论潮水般地涌进了中国,这对整整一代作家有一种震撼式的影响,此后,就读到了不少图解心理分析学的小说,这是很自然的事(我近期读了不少韩国中短篇新作,发现彼邦不少作家至今仍在走这一条路)。曹文轩也受弗洛伊德影响,作为研究者,他的研读当比一般作家更为深入。然而他不是用以图解,不是将它直接放入小说,更不是用弗氏的思想代替自己的思考。在创作上,他只是吸纳,只作为自己心灵的一种补充,在观察生活和提炼生活时,作为一种新的眼光,以能更进一层感知人性的复杂和隐秘的深度。这样,在日后的《草房子》中,就出现了许多出人意料的很强烈的描写。比如,纸月上学时无意中看了一眼竹竿上桑桑尿湿的被子,桑桑一头跑进了屋里,一刻钟后他出来,将被子狠狠扯到了湿地上,妈妈跑出来骂他,他猛地扭头,抹了一把眼泪……再如,桑桑因同学起哄与人打架,纸月这天回家去了,妈妈责怪桑桑欺负她,桑桑跺脚哭闹,抓了两团雪砸自己心爱的鸽子,而且穷追猛打,吓得鸽子纷纷飞走;又如,受到同学歧视也故意与大家对立的秃鹤终于在演出中成功了,他回归了集体,晚上他却一个人躲在河边,同学们找到他时,他抑制不住地哭了,接着竟号啕大哭起来……这些文字的背后,分明都有弗洛伊德的启示。

        曹文轩那一代作家深受外国文学影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的那些译本,他们读得如饥似渴,作为文学教授,他的阅读更深更广。《草房子》能有现在这样的感染力,世界文坛一些顶尖之作的暗中导引,自是功不可没。小说中最为精彩扎实的,是“白雀”“红门”这两组故事。白雀与蒋一轮的爱情,将到绝望时忽然转折,以为柳暗花明,却坠入永久的绝望,这样一种因婚礼介入而出现的不可逆的大转折,我以为是受了普希金中篇小说《杜布罗夫斯基》的启发。而“红门”中的“小富二代”(其实真正只是小富而已)家境突变,他从班里最潇洒的优秀生变成一个落魄的退学者,他因自学的梦想半夜去偷教室里的书,到最后,却只能咬牙到学校附近摆地摊以还家里的欠债,他经历了巨大的人生落差,但还是挺过来了,并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在他的身上,有巴尔扎克长篇名著《赛查·皮罗多盛衰记》的精神内核。这本来是一种基督教精神,但与中国农民坚韧、清白、耐劳的精神是相通的。作家从自己的生活出发,将这样的精神中国化,这是很成功的借鉴。

        曹文轩的创作还得益于对“五四”后中国现代文学的熟悉。他的这种以农村为题材,以儿童为主角,并且不着力于沉重复杂的社会矛盾、专写人性之美的创作选择,其实是有所本的。从上世纪20年代的废名、沈从文,一直到孙犁、汪曾祺,他们的乡村小说,走的就是这一条路子。尤其是他的北大前辈废名,其短篇集《桃园》,长篇小说《枣》和《桥》,当年都曾轰动文坛,可说是这种“农村题材,儿童主角”的最早创立者。在走一条当今没人走的路时,心里有没有底,口袋里有没有一张地图,这是很不一样的。

        当然,他更得力于对当代文学的深入研究。曹文轩是这方面的专家,80年代中期,他给解放军艺术学院的作家班讲新时期文学发展,听者是钱钢、莫言等一批军内当红作家,但当时,大家对这位年轻的、并不出名的曹老师推崇备至,听得认真而又虔诚。这当然是他讲课的实力所致。出于对当下文学的深刻理解,他才会发现当下创作中缺少了“悲悯”,他才会下决心写《草房子》这样的作品。

        以上种种,都是作家的学养推动创作成功的好例。这样的“学者化”,是“化”成了人本身的一种眼光、笔力,或一种精神内涵,而不只是搬来一些学者的方法或成果。这是很可发人深想的。

    “纯美”与沉重

        曹文轩包括《草房子》在内的八部农村题材长篇,被编入江苏少儿出版社“纯美小说系列”,大量发行。我想,“纯美”云云,是图书的一种宣传;事实上,美的成分十分复杂,真正纯净的美,其实是没有的。美总是和丑对比着才能成立,所以,美可说是黑暗中的微光,它能让人有瞬间的惊叹的感觉,却不可能大量堆积(大量堆积的常常是浮美和伪美)。倒是丑和平庸,以及无处不在的不如意,会更普遍更长久地存在——只是因为人生有美,我们才不至于绝望罢了。

        曹文轩小说不刻意渲染丑恶和黑暗,这是符合儿童文学特性的。《草房子》接近尾声时,桑桑得了重病,父亲带他遍访名医而未能救治,结果还是乡间的偏方救了他。谢冕先生认为,以他的人生经验看,桑桑得的是绝症,只是曹文轩不愿意让他的主人公过早离世——桑桑实在太年轻了——这才改写了生活的逻辑。谢冕先生眼光独到,他的这一审美体验是深刻过人的。作家的这一改写,也是成功的。小说中的桑桑如果真的死去,其实并不会使作品增色,无非是在他临死前多赚一点读者眼泪而已。

        小说中的另一些地方,看得出作家也悄悄修改了生活的轨迹,这使作品不再沉重,却使人生的图像变得简单了。比如,前面说到的秃鹤,因演出成功,不再和全班对立,大家也不再以秃发这一天生的缺憾取笑他了,矛盾获得了解决。小说写道:“纯净的月光照着大河,照着油麻地小学的师生们,也照着世界上一个最英俊的少年……”但事实上,这样的取笑是避免不了的。只有靠秃鹤自己的心智成长起来,足以应付一切无聊的玩笑了,他才会最终解脱。

        再比如,纸月是一个不知父亲为谁的漂亮女孩,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就去世了,她所在的村庄有坏孩子老和她作对,她这才要求转到油麻地小学读书。这些坏孩子还是不肯放过她,为此,桑桑和他们打了一架。后来事情闹大,这些孩子不敢再为非作歹,纸月的生活才平静下来。但在现实中,这种矛盾更是避免不了的,平静只可能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又会死灰复燃,生活就是这般令人无奈!小说最后,纸月悄悄搬离了她的住地,和她一同出走的还有庙里的慧思和尚。后来听说他们住在别处,和尚也已还俗,显见得这是一对父女。这背后的原因,作者没有写,但以我的猜测,是纸月渐渐大了,和她妈妈一样,她也越长越漂亮了,捉弄她、纠缠她的人也正变本加厉,她没法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完全照实写,人生的况味会变得相当黯淡,儿童未必能承受这样的“重压之感”;但现在这样写,我又觉得,似乎把丰富复杂的人生简化了,平面化了,这又让人感到可惜。

        也许儿童小说是不能过于沉重(成人小说也决不是越沉重越好),作家把黑暗关在门外,只着重写门内的有真实温情的人生,这一选择是高明的。但我以为,将黑暗关在门外,却不妨同时把窗打开。让儿童在感受温情时,也能领略到窗外有凛冽的寒风和浓重的黑暗,只会使温情变得更美,也更显其珍贵。

        所谓美,往深里说,就是人类发展的长河中,那人的“人化”的成果和希望,它是人性向上一面的展示与象征。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世界和人生,总还是不能如人意的,然而美的微光在增长,美的希望在感动我们,有了这些,也就够了。《草房子》中凡让人怦然心动之处,不都因为有这种人性的光芒吗?

        这样看来,美和沉重,是相辅相成,不可脱离的。只有在真实沉重的人生背景中,美才会变得沉甸甸,而不是轻飘飘。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