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西斯·柯林斯,美国著名分子生物学家,曾任美国国家人类基因组研究中心主任,领导了人类基因组计划(HGP),目前任美国国立卫生院院长。这样一位顶尖科学家,却同时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在新书《上帝的语言》中,柯林斯介绍了他的宗教观和科学观,以个人心路历程说明了“一个理性的人怎么可能相信上帝”。对关心美国科学与宗教关系问题的研究者和读者来说,柯林斯无疑是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个案。
——编者
科学昌明的美国,医生中却有76%的人相信上帝,它的大多数公众也可以不认同达尔文进化论。
柯林斯是一位享有盛名的遗传学家,不仅因为他主持的实验室首先发现导致囊氏纤维症、亨廷顿氏舞蹈症等疾病的致病基因,还因为他是一名称职出色的美国人类基因组工程负责人。不过,中国人可能会感到奇怪的是,柯林斯居然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而且他的宗教信仰不是因为家庭的影响,他的父母都是无神论者,早年的他也是一名无神论者或不可知论者。柯林斯的信仰来自于他的从医经历。美国的一份医学杂志报道,据抽样调查,美国的医生中,有76%相信上帝,59%相信某种死后生命,55%相信宗教信念与医学治愈率存在某种正相关性。(Curlin FA, Lantos JD, Roach CJ, Sellergren SA, Chin MH., Religious characteristics of U.S. physicians: a national survey, Journal of General Internal Medicine, 2005 July;20(7):629-34)这样的信教比例显然超过一般的生物学家。也许医生的职业使命使得他们更容易走近某种灵性境界。而柯林斯正是其中的一例。
然而,作为一名科学家兼信徒,柯林斯又比一般的信徒多出一份关注,那就是科学与宗教的和谐共存问题。尤其在当今的西方世界,科学与宗教信仰间的关系可谓备受考验。为广大中国读者熟悉的道金斯,以其《自私的基因》一书而备受瞩目,他也是一名生物学家,但与此同时,他还是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在道金斯看来,上帝作为一种假说,不能得到科学的检测,上帝的存在是虚幻的,是人类的一种错觉。而且在历史上,人们还以上帝的名义犯下许多罪恶,比如中世纪的宗教法庭。现今世界此起彼伏的恐怖袭击案,大多也与宗教冲突有关。作为科学家阵营的代言人,道金斯反映的就是一种科学与宗教互不相容的观点,并且科学大有压倒宗教之势(见其新著《上帝的迷思》,陈蓉霞译,海南出版社2010年5月出版)。当然科学家阵营中也有温和派,比如古尔德,他的《熊猫的拇指》、《自达尔文以来》等书也广受中国读者欢迎。在古尔德看来,科学与宗教分属两个不同的领域,属于不相重叠的权威,借用圣经的一个表达式:该给科学的给科学,该给宗教的给宗教。不过如古尔德这样的中间派似乎在两面的阵营都不受青睐。
然而,西方人毕竟难舍宗教情结。近年来在美国兴起的“智能设计论”就令我们看到,科学与宗教信仰之间的关系不只是一个学术界关心的问题,而且它还是一个极为现实的教育乃至政治问题。一言以蔽之,智能设计论就是一种经现代科学事实重新包装后的神创论。也许我们会觉得难以理解,自从达尔文以自然选择机制解释了物种的起源之后,至少,就生物界的形成和演化而言,上帝不是已经成为多余?然而,西方的宗教界,尤其是保守的宗教人士,对达尔文进化论总是耿耿于怀。因为没有一种科学理论如进化论那样,使得上帝在自然界的地位彻底成为多余,不管怎么说,牛顿还为上帝保留了“第一推动”,爱因斯坦还不时提到“上帝不掷骰子”、“上帝是狡黠的,但不怀恶意”这样的双关语。于是,如何把被达尔文废黜的上帝重新引入自然界,成为当代西方自然神学面临的挑战,这就有了智能设计论的出场。
不同于早期的神创论,智能设计论大量列举现代生物化学方面的事实,以此证明这些精致构造的形成,难以通过逐步演化的自然选择机制而得到,于是,某种智能“设计者”依然大有用武之地。当然,主流生物学家对此不屑一顾,因为它违背了科学的基本前提,引入超自然的解释原因。但智能设计论在美国的一般宗教信徒中却颇有市场。智能设计论的提倡者甚至要让它走进公立学校的课堂,与达尔文进化论分庭抗礼。这就等于告诉公众,智能设计论是一种与达尔文进化论具有同等效力的科学理论。当然,此举引起轩然大波,为此甚至还惹出几场沸沸扬扬的官司。耐人寻味的是,美国总统布什显然是同情智能设计论的。这就是当代美国的政治格局,它的航天飞机可以升天,它的科学家可以囊括2006年度的全部诺贝尔奖项,但它的大多数公众却可以不认同达尔文进化论。
这就是柯林斯写作此书的重要背景。科学与宗教的关系,在西方尤其美国,不仅备受瞩目且难以回避。
柯林斯不同意智能设计论,反对在科学理论中引入超自然解释,但作为一名基督教徒,他也不能认同如道金斯这样的科学代言人来肆意践踏宗教信仰的价值所在。
作为一名纯正的科学家,柯林斯当然不能同意智能设计论的主张,他专门辟出一章来讨论智能设计论的相关问题。由于牢牢固守科学的立场,柯林斯坚决反对引入超自然解释;反对滥用“奇迹”来理解自然事实;反对把上帝当作填补缺口的工具,因为一旦这些缺口被日后的科学事实所填补,最终损害的只能是宗教的威信。但与此同时,作为一名基督教徒,他也不能认同如道金斯这样的科学代言人来肆意践踏宗教信仰的价值所在。
柯林斯完全接受达尔文的自然选择原理及其生物的共同由来说。他认为这些科学事实与圣经毫不冲突,因为他坚决反对就字面意义狭隘理解圣经的作法。但与此同时,达尔文理论又能与他的基督教信仰相融合,这就是说,上帝正是通过自然选择原理来设计全部物种的。在古尔德看来,若进化这出戏重演一遍的话,人类是否还能出现,当成为一个问题。这就是达尔文进化论的核心思想之一,进化不存在必然的结局。但柯林斯却说,站在人类意义上的进化论来看,似乎能够推出这一结论,但就上帝而言,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就连此刻你正在读本书这样的事实。因为上帝不在时空之中,上帝本身不受因果律的控制。柯林斯强调的重点是:关于为什么有宇宙、为什么有人类、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之类的问题,科学是无法提供答案的。
在柯林斯看来,道德律的存在,人心对于神的普遍追求,这两大事实恰如熠熠生辉的路标,它们指向上帝的存在。当然我们也可以这样来问,就算这是指向神的路标,但我们又何以证明它必定通往基督教的上帝呢?这样的问题涉及基督教神学的本质,此处不拟也不宜展开。
不过就柯林斯的宗教立场而言,他的不少观点可圈可点,比如他在书中如此说道,“宽容是一种美德;偏狭是一种恶行。当某一宗教派别的信徒排斥其他教派的灵性体验时,我深深地为之不安。令人遗憾的是,基督徒似乎尤其具有这一倾向。就我个人而言,尽管我已经在基督耶稣身上发现了上帝本性的特殊启示,并且它已成为我个人信仰中的支柱,但我还是在其他宗教传统中发现很多可以学习以及赞美的东西。”不过一神论的宗教观依然在柯林斯的灵性世界中有所反映,正如他所说,“如果宗教信仰不只是一种文化实践,而是一种对绝对真理的探索,那么,我们就决不能说出这样有逻辑缺陷的话,所有冲突的观点都同样是真理。一神论和多神论不可能都是正确的。通过我自己的摸索,基督教已经给了我永恒真理的特殊启示。但是你必须进行自己的探索。”幸好柯林斯给出了开放的提示,那就是,每一个人都必须自己摸索才能进入真理之门。
以一名前沿科学家兼信徒的身份来谈论科学与宗教的关系,本书自然不同于哲学家或神学家的长篇大作。首先,柯林斯对于科学事实的把握及其理解是哲学家或神学家所难以企及的。其次,柯林斯对于科学的辩护显然不同于一般护教论者的角度。最后,柯林斯对于信仰的虔诚,这表现在他对于个人心路历程的坦诚描述上,足以打动读者的内心,因为无论是信徒还是非信徒,我们都共享一个通过普遍人性而升华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