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我的学生时代开始,过年就是令人期待而又烦恼的一场盛事。期待自不用多说,烦恼的部分却不尽相同。比起那些来自亲朋好友过于热情的关心,孩子们更怕的是跟随父母回到一个“陌生”的老家过年:不知该怎么称呼的远方亲戚,气候环境和饮食习惯上的差异,让本该快乐度过的春节假期反而变成了一种折磨。
同样是身在异乡的家庭,我却鲜有这样的烦恼。父母都来自东北,大学毕业后,他们离开家乡,来到现在我们居住的沿海城市发展,并在这里生下了我。
20多年过去,他们似乎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把奶奶从老家接来之后,每年的春节,我们都在沿海城市度过。
去年,一向不爱长途跋涉的父亲却突然提议,要在春节假期举家回趟东北。大年初二一早,我和父母便匆匆搭上了北上的飞机。
从湛蓝的海洋到雪白的冰川,从城市的街景到乡村的农舍,刚下飞机就换上汽车,辗转十几个小时,窗外的风景愈发陌生。我这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回到父亲的故乡。
父亲不怎么说起他的故乡,好像只在茶余饭后借着酒劲说起过一两句。漫无边际的林场,没到腰际的大雪,珍稀又危险的野生动物……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对于海边长大的孩子来说就如同一场最狂野的梦。
当这场梦里的一草一木真正在我眼前铺开,却纯净得令人震撼!除了窗外扫过的一排排白杨,几乎只剩覆着白雪的广袤大地绵延连向天际。
随着车速减慢,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再往东20公里就是中俄边境线了。二爷从一处旧栅栏围着的瓦房里探出头来迎接我们,后院的大铁锅里飘出阵阵饭菜香。
二爷是爷爷的弟弟,在家中排行老二。半个多世纪前,他与爷爷一起响应号召,从山东老家北上,作为10万转业官兵的亲属,开始了北大荒屯垦戍边的生涯。如今,当年的生产建设兵团早已变为一个个村落,二爷仍然选择留在这里。
在二爷家吃过饭后,我们便踏上了下一站。距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废弃的低矮平房,那里是父亲的初中校舍。“当时的农场非常热闹,每个连队都有自己的小学和初中,我们学校总共差不多有1000人。”父亲回忆道。
当晚,父亲的老友组织了一场十几个人的聚会,各路同学朋友特意远道而来,想见见这位在他乡定居多年的故交。酒席上,父亲甚至叫不出有些人的名字,大家却同样笑得开怀。
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感受到父亲对故乡的眷恋。对他来说,东北是永远的家。跟少年时的朋友在雪地里放“二踢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是他心中过年的模样。而这份割舍不断的情愫和乡愁,在带着家人回到他生长之地的这一刻,才渐渐平息。
奶奶常给小时候的父亲讲述山东老家的风土人情,可在父亲的童年,却一次也没有回过山东过年。“那时回家一趟太难了。”父亲说。
从父亲所在的农场辗转坐火车到大连,再从大连的港口坐船到山东,回趟老家往往要花费几天的工夫。不知道在过去的年代,爷爷奶奶在北国度过每一个除夕时,是否曾经想念过老家?
人口的迁徙和流动,让我们很难再像以前那样,简单地以地区来定义和标记自己,但对于故乡和家庭的观念,却在一代又一代中国人中传承延续。
(《中国青年报》2.1 斯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