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旧世界群像》拍摄于1972年,是原捷克斯洛伐克影像大师杜桑·哈那克电影生涯中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一部作品,也是捷克电影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影片拍摄完成后,因其关注乡村中命运悲惨、失去劳动力的老人,主题过于灰暗,被捷克当局禁止放映长达17年之久,最终是捷克的文化部长、诗人Miroslav Valek出面挽救了该片,将其更名为《旧世界群像》而转移了审查的压力。
影片伊始,老妇吟唱:“一个小女孩穿过绿色的花园去打水,她发现一根金色的线,于是开始用线编织花环。一个男孩过来问她,‘你在用什么编织花环?’”当年的小女孩已变成如今的老妇,歌声中早已没有了青涩和懵懂,而是无奈和不堪回首。
一位只有一条腿的老人捧着自己与老伴的照片,感慨如今,“我孤独得像一个稻草人”,当老人绝望至极时,他却说道:“小鸟和灵魂都有快乐的归属,我希望她还可以回来。”一位被农用车碾断双腿的老人自我调侃说:“我可能是世界上最接近大地的人”,他收割、放牧、采矿,自食其力。老人在没有双足的情况下,独自建起了一座两层小楼,当砖瓦匠们来到他的小屋时,却发现该做的都已做好了。老人坐在木桩上,喃喃道:“不是钱,是生命,人人都有份……”
影片想表现的是各种各样的老人的生活,导演拍摄了病人、退伍军人、妓女、残疾人、农民、农村知识分子、小买卖人、能工巧匠等各种类型的老人。这些奇特、贫穷、自私、悲剧性的老人们一直都过着艰难的生活,坚强地抗拒着岁月的残酷,他们身上的韧性展露无遗,给人一种生活的启迪。老人们地位卑微,无人关怀,只能自我劳作和娱乐;他们处在即将被新世界抛弃的边缘,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老人们的生活,正如影片的整体风格那样:灰白、暗淡、虚无。
老人们的物质生活苍凉之余,他们的精神世界更为苍白。影片始终贯穿着问句:“生命中最珍贵的是什么?”这是导演哈那克对这些老人们生活状态的疑问。然而老人们的回答迟疑、生涩、雷同;他们的描述空洞、苍白、无味。这就像一个人沉寂在许多年的虚无后,诧异地发现有人在追问自己存在的价值,他必然语塞。从老人肤浅的回答中,得出当时的体制压榨、剥夺人的内在精神的客观现实,这被当做是对当时捷克斯洛伐克“布拉格之春”后体制的再反思,也是该影片被禁17年的原因。
影片中一位老人追问:“我为什么害怕死亡,为什么害怕离开这个世界,而进入另一个世界呢?”没有回答,镜头转而出现广袤的田野,老人开始了他又一次的播种,生命并没有答案,活着就是不断重复当下的活动。时间的深渊永远不会停止它呼啸而过的步伐,它吞噬着万物,任何东西都消逝得无影无踪,在时间中生命意志所展示的一切努力都虚妄不实。无需哑然失笑,导演的访谈对话没有夸夸其谈的大道理,也没有故作深沉的闪光哲理,但正是这些最直接最不经意的回答,体现出充满旧世界节奏感的生命脉络。
捷克斯洛伐克现代电影宗师哈那克用最朴实无华的手法,用最具压迫力的黑白影像,把敏锐的洞察力和悲悯的人文关怀投射在遭遇重大变革的祖国,它作为历史的印记,将永远驻留在这个世界跳动不息的文化脉搏里。
(《国外50部经典纪录片:品味世界百年的光影波动》电子工业出版社2012年出版 桂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