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30度，不为人知的温暖

    凌晨的哈尔滨，窗外的万家灯火次第熄灭，这个城市的绝大多数人都已入眠，而代驾们是最后安睡的那批人。他们挨冻和很晚回家的目的，是让别人能安全顺利地回家。

    出行前的特殊装备

    傍晚五点多，曹山开始出行前的复杂流程。在这个中国纬度最高的省会城市里，夜里在室外工作，都要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曹山先后套上四层衣裤：绒衣裤、毛衣裤、棉服、羽绒服。第二层的棉衣棉裤和最外面的羽绒服是媳妇儿带着他去定做的。“这么多年没定做过衣服了，多亏媳妇儿想得周到，去年冬天可把我冻坏了。”想要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夜里讨生活，保暖做得好不好，性命攸关。

    妻子给曹山定做的衣服厚度是正常羽绒服和棉服的三倍。还上网给他买了好几种电热鞋垫，有接充电宝的，有接电池的。曹山说接电池的最实用。

    高宏刚做代驾司机时，狠狠花了一笔钱：购置了最肥大的羽绒服和两双800块钱的靴子。高宏是“步兵”，一双好靴子至关重要。哈尔滨的代驾们把骑代步车的代驾戏称为“骑兵”，把靠腿走路的称为“步兵”。过了11月，几乎所有的“骑兵”都会转为“步兵”，骑代步车，冷风无孔不入，如万箭穿心，所以有些代驾宁可穿得像笨熊一样走路。

    高宏不仅把自己包裹得很严整，对客户也很细心。她和她的同事们上车前会把座椅套，套在驾驶位上。还准备有后备箱垫，在后备箱先铺上垫子，之后再把他们的背包、代步车放进去。

    暮色降临，灯光璀璨，夜幕下的哈尔滨美丽安静，还带着一点异国风情。据代驾师傅们说，在哈尔滨活最多的是道里区、中央大街，那是松花江畔，能看到冰封的江面映出的绚烂灯光。那里集中了哈尔滨最多的深夜应酬的人，想要拿下客户的商务人士、欢聚的同学老友，即便夜生活没有南方丰富，但也要到午夜方散。

    没过多久，高宏就接到了当天的第一个客户。她一路小跑到客户所在的饭店。客户把车钥匙给她，舌头不清地说，“哟，今天还遇到了一个女代驾！去帮我暖暖车。车就停在附近。”接下来的四十多分钟里，高宏在饭店附近的四五条街反复搜寻，手都冻麻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客户的那台车。“客户也是喝多了，不记得自己把车停到哪里了。”高宏哈哈笑着说。

    做了代驾这一行，接触最多的自然是喝醉的人。人喝多了，总会不受控制，东北人豪爽，脾气也急，但代驾们用他们的耐心和专业性都能很好地处理。

    后排的冷暖人生

    夜里十点多，哈尔滨的街头差不多只剩下守夜人、快递小哥和代驾司机。南方城市的代驾很多要清晨才能回家，哈尔滨的深夜实在是太冷了，一般人下班就回家。但哈尔滨人还是会享受生活的，如果出来聚会或者应酬，第一轮在饭店吃饭，第二轮去烧烤店喝酒，最后还会去酒吧或者KTV，但最晚也就玩到凌晨一两点。

    每辆车和他的主人都构成了一个小世界，代驾是一个偶然而来的闯入者，在酒精的作用下，这个狭小空间呈现着人间万象。

    代驾司机都会遇到开豪车的，成为代驾司机不到半年，曹山就遇到了。第一次是宾利，曹山挺激动，强作镇定地拉开车门，心里感叹，“原来宾利里面是这样的啊。”没有问客户，扫了一眼仪表盘和档位，自己琢磨着，也就是几十秒，他知道了怎么开。毕竟是十几年驾龄的老司机，熟练地启车、挂档。客户惊讶，“师傅，是开过这车吗？”曹山笑笑，“第一次。”

    代驾司机从不挑车，他们什么类型的车都可以驾驭。在哈尔滨，丰田车比较多。大吉普对于身材娇小的高宏来说，上来下去有些困难，高宏就强迫自己学会穿得很臃肿的情况下爬高就低。

    代驾司机看惯了人们为了生意、为了工作、为了生存下去，去应酬，去喝下并不想喝的酒。一旦喝多了，不仅仅不能开车，甚至会面临危险，这时候代驾司机不仅仅是司机还是保护者。

    高宏曾送过一个小伙子，二十多岁，高高瘦瘦。从高宏上车代驾开始，小伙子就躺在后排的座椅上，看得出来没少喝酒，还有很多心事。途中，小伙子难受，想拉着高宏的手说话。高宏降低了车速，对小伙子说：“我40多岁了，我的儿子跟你差不多同岁。你怎么了，可以跟我说一说？”原来小伙子失恋了，非常痛苦，借酒浇愁。高宏安慰了他很久。最后下车时，小伙子依依不舍地说，“你就像我妈妈一样。”

    彼此都是陌生人。正因为这样的人际距离，也正因为二三十分钟内的一路同行，让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在车内狭小的空间，毫无顾忌地聊聊天。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闹。“下了车谁也不会认识谁。”高宏说，“看多了喜怒哀乐，有钱的也有无穷烦恼。”

    珍惜自己的工作

    马上快过年了。曹山、刘莹、高宏都很忙。

    曹山忙着装修自己的房子。三年前，他还不敢设想自己会贷款买一套房子。没有一个固定的工作，申请银行贷款会很难。如今这些难题都消失了。

    刘莹尽管年龄较大，但和其他的代驾司机一样，很少休假。他说：“我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挣钱比一些公务员都多，我干嘛不努力，而且只要干活，每天就有进账。”高宏是三个人里从事代驾工作时间最短的。一开始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越做代驾越上瘾。再过两个月，高宏会带自己的父母去台湾旅游。这也是高宏冬夜冒着严寒去工作的动力。

    代驾司机常在午夜结伴坐夜班车回家，这构成了哈尔滨深夜的独特一景。刘莹、曹山和高宏都是普普通通的代驾司机，但他们也是万千代驾司机的缩影。曹山、高宏们的平凡日子在视频短片《零下30度的寒冷，零上30度的温暖》里被记录下来。

    他们的经历和感受引起了很多代驾司机、乘客和普通观众的共鸣。打动人的不仅仅是自带喜感的东北口音旁白、哈气成冰环境下的暖暖笑容、不为人知的代驾故事，更多的是因为代驾司机用一颗温暖的心，照顾好了乘客也照顾好自己的生活。视频很短，只有3分59秒，但已足够暖心。

    （《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三期 吴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