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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12月08日 星期六

    丑的美

    《 文摘报 》( 2018年12月08日   06 版)
    多纳泰罗《圣乔治》

        多纳泰罗(1386-1466),意大利早期文艺复兴第一代美术家,15世纪最杰出的雕塑家。一生丰富的制作,值得我们先加一番全体的研究。

        15世纪初年,多纳泰罗25岁。1412年,他的作品《圣马可》完成了。那是依据了传统思想与传统技巧所做的雕像,是13世纪以来一切雕塑家所表现的圣者的模样。圣马可手里拿着一册书,就是所谓《福音》。庄严的脸上,垂着长须,一直悬到胸前。衣褶是很讲究地塑成的。雕刻家们已经从希腊作品中学得了秘诀:衣褶必须随着身体的动作而转折。因此,多氏对于圣马可的身体,先给了它一个很显明的倾侧的姿势,然后可使衣褶更繁复、更多变化。外氅的褶痕,都是垂直地向支持整个体重的大腿方面下垂。这一切都与传统符合。米开朗琪罗曾经说过:这样一个好人,真教人看了不得不相信他所宣传的《福音》!

        30岁左右时,金圣米迦勒教堂托多纳泰罗塑《圣乔治》。

        圣乔治是罗马的一个法官。他旅行到小亚细亚的迦巴杜斯。那里正有一条从邻近地方来的恶龙为患:当地人士为满足恶龙的淫欲起见,每逢一定的日期,要送一个活人给它享用。那次抽签的结果,正轮着国王的女儿去做牺牲品。圣乔治激于义愤,就去和恶龙斗了一场,把它重重地创伤了。因为圣乔治是基督徒,所以全城都改信了基督教,以示感激。

        多纳泰罗的白石雕像,表现圣乔治威武地站着,左手执着盾,右手垂在身旁。紧握的拳头,更加增了强有力的感觉。

        肩上挂着一件小小的外衣,使整个雕像不致有单调之感。这件外衣更形成了左臂上的不少衣褶,使手腕形成许多阴暗的部分。这样穿插之下,作品全部便显得丰富而充实了。但整个雕像的精神,还没有摆脱古雕塑的宁静的风格。

        多纳泰罗将近40岁时,最著名的雕塑要算是俗称为《祖孔》的先知像。

        在《祖孔》中,再没有庄严的面貌、垂到胸前的长须、安排得很巧妙的衣褶,一切传统的法则都不见了。这是一个秃顶的尖形的头颅,配着一副瘦削的脸相,一张巨大的口:绝非美男子的容仪,而是特别丑陋的形象。的确,他已不是以前作品中所表现的先知者,而是一座忠实的肖像了。我们可说多氏把一切艺术的辞藻都废弃了,他只要表现那副傻相,使作品的丑更形明显。《祖孔》是一个在思索、痛苦、感动的人。

        他的面貌虽然丑,但毕竟是美的——只是另外一种美罢了。他的美是线条所传达出来的精神生活之美。那张大口,旁边的皱痕,是宿愁旧恨的标记;身体似乎支持不了沉重的衣服:低侧的肩头,表示他的困顿。双目并非是闭了,而是给一层悲哀的薄雾蒙住了。

        这悲哀是伟大的天才时常遗留在他们作品中间的“思想家的苦闷”。

        1457年,多纳泰罗71岁。他的权威与荣名都确定了,他回到《施洗者圣约翰》的题材上去。

        多纳泰罗将他塑的简直不像人,只剩一副枯骨。腿上的肌肉消削殆尽,手腕似一副紧张的绳索,手指只有一掬快要变成化石的骨节。老人的头,在这样一个躯干上显得太大。然而他张着嘴,还在布道。

        这座像,雕刻家是否只依了他的幻想塑造的?我们不禁要这样发问。因为人世之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木乃伊式的模特儿。而且,不少艺术家,往往在晚年时废弃模特儿不用。显然的,多纳泰罗此时对于趣味风韵这些规律,一概不讲究了。内心生活与强烈的性格的表白是他整个的理想。

        他从没如此自由,如此放纵。黄土一到他的手里,就和他个人的最复杂的情操融合了。

        (《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出版 傅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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