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人说,瓯窑史也是一部东瓯文化简明史。此话不虚。古时温州是极南极偏之地,《山海经·海内南经》上说“瓯居海中”。温州古称瓯,因在东海之滨,又称东瓯。春秋末,勾践建越定都绍兴,瓯地还在越外。
我曾寻访过瑞安岱石山上的西周石棚墓。几块苍黑的他山之石构筑的奇异墓葬像一朵开在时间深处的黑暗之花,意外显影在向阳坡地——大海的方向。群山如海浪起伏,考古出土的原始青瓷小盂,像一枚被海潮遗落的贝壳躺在那儿,我清晰地看到沿口那三个别致的纽,考古学家说那是东瓯文化的遗传密码。这些粗陋的原始青瓷正是以后瓯窑的种子。
从泥巴到青瓷,大地这个不朽的老师,不断给予智慧和力量,到了一定的时间节点,赋形于物——东汉末期,北方战乱,北人大规模的移民到相对平静的江南,南北文化的交融开出了一朵水青色的花——青瓷——越窑在上虞小仙坛,瓯窑在瓯江入海口不远的楠溪江边,浙江瓷路由此开始。
公元323年,永嘉建郡,大批的文化精英被派往东瓯。公元347年,王羲之出守永嘉,常乘坐五马齐驱的马车出游,唐代温州刺史张又新还为其写下“时清游骑南徂暑,正值荷花百里开。民喜出行迎五马,全家知是使君来”。公元422年,谢灵运出守永嘉,肆游东瓯山水,写下许多山水诗,连东坡都感叹“自古官长如灵运,能使江山似永嘉”。这些文化名士把隐逸和清谈的美学带到了东瓯。
在瓯名士的生活想来是离不开瓯器的。瓯器也因所用之人而声名远播。西晋的杜毓在《荈赋》中写道:“器择陶拣,出自东瓯”。还有潘岳在《笙赋》写道:“披黄苞以授甘,倾缥瓷以酌醽”。一个说茶点名瓯器,一个饮酒赞美瓯器,瓯器是名士眼中的美物可见一斑了。后人还就此津津乐道。清蓝浦《景德镇陶录》中说道:“瓯,越也,昔属闽地,今为浙江温州府,自晋已陶,当时著尚”。清人朱琰在《陶说》中记载:“潘《赋》曰缥瓷,当时即以浅清相,后来翠青、天青于此开其先矣。是先于越州窑而知名者也。”今天看来,杜毓给了瓯窑历史的名分,潘岳给了瓯窑美学的定位。
那开先声的“缥”是什么呢?许慎《说文解字》:“缥,帛青白色。”蔡邕《翠鸟》诗:“回顾生碧色,动摇扬缥青。”而《释名》:“缥,犹漂也,漂,浅青色也。”可见缥就是淡青或浅青色。我窃以为,东瓯的泥土和水色与魏晋名士的隐逸清峻之风最是相契。山水诗鼻祖灵运留给东瓯的“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正暗合了“缥瓷”的气质。
(《北京晚报》11.29 周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