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瓦片

    昔时，北京闲人多，是座寄生城市。如何寄生？有很大一部分人，靠吃瓦片。吃瓦片指以租赁房屋为生者也。夏仁虎《旧京琐记·贵旗免问》载：“京人买房宅取租以为食者，谓之吃瓦片，贩书画碑帖者，谓之吃软片。向日租房招帖，必附其下曰贵旗、贵教、贵天津免问。盖当时津人在京者，犹不若近时之高尚，而旗籍、回教，则人多有畏之者。”其记录的是辛亥之后事。之前，旗人虽不士不民、不农不工、不商不兵，终日坊曲游手，提笼架鸟，却生来享俸，不劳而获，有吃不完的“铁杆庄稼”，懒惰之习，体制养成。稍后，人丁增，国库虚，俸禄稀释，以致寅吃卯粮，入不敷出，然肥马轻裘不下架，无度挥霍已成惯，遂起歪门邪道。

    有钱的真讲究，没钱的穷讲究，至光绪朝，旗人不乏沦落乞丐者。满汉相衡，多袒前者，故旗人里稍有才能者，总能谋个一官半职，外放各地，白花花的银子便会汇回京城。日月不居，沧桑数变，辛亥后，官路断，钱路也断，只得靠吃瓦片，以房养老了。然北伐成功，定都南京，公职人员大批南迁，北京成北平，市面渐冷落，房子租不出去，瓦片不再好吃。

    1918年“五一”节时，中国共产主义小组《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报告》写道：“北京的人口不过93万，可以大胆地说，有一半以上是游手好闲的人。”“清朝遗老遗少居住在那里，他们利用与帝王的关系，不从事固定的职业。”“还有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以及簇拥在他们周围的各种寄生虫。”寄生生活，闲暇惬意，遂生出许多癖好来，八旗子弟的关注，主要在京戏相声、小说大鼓、茶馆鼻烟、纠赌走票、调鹰纵犬、遛鸟哨鸽、蟋蟀蝈蝈、金鱼古董等等，俱在声色犬马之间。

    伤感怀旧，红尘旧梦，一派没落情调。大抵成熟了的文化皆闲适，皆保守，周作人《北京的茶食》云：“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

    四川作为战时中枢所在地，“每年粮政兵役所负担之数量，均属甲于各省。输将慷慨，缴纳必先，丁壮从戎，踊跃恐后。推而至于增产、运输、募债、献金等一切有关抗战之工作，莫不有优良之表现”。百姓负担虽如此沉重，但民风淳朴。沈云龙曾多次谈及抗战期间许多下江人（外省人）租住当地人房屋，生计艰难。至1945年抗战胜利，物价上涨了几十倍，当地人竟不忍增加房租，到最后，一月租金，仅可吃一餐便饭。瓦片可吃，却吃不成。

    （《民国旧事》海天出版社2018年出版 介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