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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玄
那是一个冬天。孤独症孩子当时在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的虞老师家里寄养。孩子的爸爸在省城接到一个电话，说襄阳来了一位奇人单大师，爸爸决定带孩子见见单大师。
电话是一位姓汪的朋友打来的。他极力推荐单大师。单大师在南非开医院，现在回国探望朋友。单大师神奇到什么程度？他在南非治疗一个部长的夫人，那位夫人躺在床上瘫痪六七年了，单大师接手治疗的当天，用意念控制她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去躺下。如此半年之后，治好了她的病。这件事据说震惊了南非的副总统，副总统请单大师在官邸里吃了饭。
孩子的爸爸从省城武汉开了四个多小时车赶到长阳县，接上孩子后又开了三个多小时车赶到荆门，离襄阳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接到他那位姓汪的朋友的电话。朋友告诉他，单大师测了一下，他搞不好，要他不用过来了。
孩子的爸爸带着孩子正在高速上开车，他一下子开不动了。他把汽车停下来，停在高速路边上，趴在方向盘上，突然放声大哭。慢慢地，他哭累了，居然在高速公路上睡着了。过了很久，警察来了。你不要命了吗？警察说。
这次差一点丢命的经历让儿子认为自己很崇高，很悲壮，没想到孩子的奶奶对他大发脾气。
儿子很委屈。
我不应该一直救孩子吗？我应该像那些家长一样，放弃孩子吗？
对。
奶奶的儿子这个时候，已经又成了家，又有了一个漂亮聪明的女儿。奶奶说，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去干你自己的事，去爱你的女儿。
孩子的奶奶知道儿子舍不得，她要逼着他这么做。因为当年奶奶就是这么做的。
奶奶的大儿子当年半聋半哑，到七岁的时候，说不清话，上不上学？奶奶和儿子现在的想法一样，第一选择也是让老大上学。那个时候病情没有确诊，奶奶也是希望有奇迹，希望有个神医，一下子治好老大的病。残疾儿子上学上到小学三年级，病情确诊，医生说治不好了。奶奶就没有让大儿子继续读书，她让半聋半哑的十岁儿子回到村里，和她一起养活他的弟弟妹妹。
那时候村里的邻居们就说，这一家几个小伙子，将来长大了都是好劳力啊。村子里的人过了几年以后，才明白奶奶的意图。因为奶奶后面的几个儿子不单没有回村里务农，读书层次越来越高了。村里人看明白之后，围绕奶奶的闲言碎语就来了。
那么多孩子都不回来劳动，让一个哑巴在屋里劳动！
一大屋子人，靠一个残疾人养活！心肠狠！
残疾老大身体越来越壮，青春期也来了。村子里和他同龄的人，一个小伙子结婚了，又一个小伙子结婚了。村里有些人给他出主意了。
凭什么你劳动养活他们？
你要留着钱，说媳妇！
残疾老大一开始不明白，时间长了，他有些听信了，认为自己吃亏了。有一天，他突然对奶奶宣布，他不再养活弟弟妹妹，他要分家！
残疾人要和正常人分家，但是不明真相的外人却会说正常人把残疾人利用完了之后要把他赶出去。奶奶不同意和残疾儿子分家，残疾大儿子就自己分。他认为他应该分一间房和偏厦，另外两间给奶奶和其他弟弟妹妹。他对偏厦的布置，是一半睡觉，一半安锅灶。奶奶躺在床上起不来，任由残疾老大把偏厦和三间正屋之间的通道砌上，任由残疾老大把偏厦又挖开一个小门，她眼看着粮食、油盐、缸和坛子，一样一样分开，家里新自行车，老大要走了。
大儿子分家以后，天天在外面游荡，终于搞出一件大事。残疾老大把沈湾乡中学德高望重的退休教师陈世恭打了。这件事惊动了乡镇派出所，惊动了乡镇分管教育的镇长和教育站领导，几方面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最后做出的决定是残疾老大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给陈世恭老师检讨，当场下跪。
这个退体的陈世恭老师，本来是孤独症孩子的爷爷多年的朋友和同事。那天残疾老大逛到乡中学，碰上陈世恭。他平常里喊陈世恭叫伯伯。那天陈世恭和残疾老大开玩笑，问他说媳妇没，残疾老大认为陈伯伯在讥笑他。他冲上去要打，但并没有真打。他拖着陈世恭在地上拖了七八米。很多老师看见了，陈世恭脸上挂不住，报警了，派出所来人把残疾老大抓了。
这次下跪事件，刺激了残疾老大。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是一个残疾人，他没有资格找一个漂亮老婆。
（选载四）
（《疼痛吧指头》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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