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城淮安采访时,朋友请吃便宴,席间有一道菜叫我眼睛一亮。有点像嫩笋,又有点像茭白,但质地是软塌塌的,一点也没架子。三寸来长,极随意地堆了一腰盆。色呈象牙白,衬着桔红色的点点虾米,十分好看。还未动筷,主人就介绍说:这是本地的特产,蒲根。
主人告诉我,蒲根就是蒲草深入淤泥中的部分。连根拔起,取可食的那一段,剥了老皮,切成三寸来长,或炒或烩,是初夏的时鲜菜。江南多河汊,蒲草是不稀奇的,但蒲根入菜好像只在淮安。
说起来又有故事。我们中国人总喜欢在一种食物上寄托情愫。关于蒲根的故事,说的是南宋时梁红玉领兵御敌,被金兵围在淮安城内数月之久,粮断草尽,将士体力不支,城池危在旦夕。梁红玉心急如焚,夜巡勺湖时看到茫茫一片蒲草在月光下似万柄利剑欲刺苍天,晚风吹来,唰唰声自远而近,仿佛天兵天将呐喊着下凡助阵。女将军顿时来了灵感,就拔了一把,抽剑斩取嫩白的蒲根,居然食之如饴。于是命令将士拔蒲根充饥,终于守到援兵赶来,把金兵杀退。从此淮安人就吃上了蒲根,并称之为“抗金菜”。
淮安城内有好几处湖,湖里都长着蒲草,而蒲根则以天妃宫一带最佳,现在城里人也吃不到了,为的是出口创汇。
第二天在城里看到有蒲根卖,摊贩把一尺来长的蒲根平摊在地上,水淋淋白嫩嫩的蒲根在红的辣椒绿的丝瓜中间一点也不张扬。我想买一把蒲根带回上海,淮安人说不行。蒲根其实是很娇嫩的,隔了夜就不好吃了。我想蒲根就应该是这样的,多少也得有点架子呀。
蒲草可以做蒲包。蒲草收起来摊在地上,由姑娘赤脚站在一个石碌碡上来来回回地滚,挤出中间的水分,晒干后就可以做薄包的材料了。蒲包盛装东西有一股特殊的清香。过去有一种香干,圆圆的、浅褐色的,像一只芝麻饼,很有咬劲,就是豆汁盛在小蒲包里压制而成的。蒲草还可以做蒲鞋,穿上它踩着湿滋滋的田埂去钓鱼怎么样?
然而蒲根,我真想念蒲根啊。
(《吃剩有语》上海书店出版社 沈嘉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