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前,我的一位老朋友来看我,还带来两位年轻的女士,说其中的汪丽萍小姐会弹箜篌。我一听不禁心头一亮,唐代天才诗人李贺那首充满浪漫奇崛想象的千古绝唱《李凭箜篌引》所描绘的惊心动魄的情景立刻在我脑际浮现出来: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3年来,小汪先后多次来北京,为的是去中国音乐学院等处接受不同风格的老师指导。趁此机会,我尽量从小汪那里掏点“二手货”,打听一点最基础的箜篌知识。
箜篌,这门最古老、最有尊严的乐器几乎与中国的音乐史同龄。《中华民族1000个第一》中称:“黄帝乐师师延始造九弦琴弹之,可引得百花争艳,万兽来朝。”这里的“九弦琴”就是箜篌的最早雏形。
在古代有卧箜篌、竖箜篌和凤首箜篌三种形制。早在春秋战国时就已经有与琴、瑟相像的卧箜篌了。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西域文化开始进入华夏,流行于两河流域一带的类似箜篌的乐器也传了进来。为了区别于本土的卧箜篌,人们称之为“竖箜篌”或“胡箜篌”。《通典》云:“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好之”。在文化大交融的南北朝时期,被完全汉化的箜篌逐渐成为中原民族定型的传统乐器。
箜篌最辉煌的岁月是在汉唐时期,即使在民间也很流行,甚至会弹奏箜篌是衡量一个女子有才学的标志之一。而在上层社会,箜篌是宫廷庆典和豪华欢宴的“座上客”。只有它巍峨身躯和华贵仪表以及丰富而恢宏的音响才能与那些黄袍加身、凤冠霞帔的达官贵胄们的身份相称,它自然就成为历代宫廷乐器之王。唐明皇不仅自己善弹箜篌,而且还乐于教别人弹。因此唐代出了李凭这样杰出的箜篌演奏大师也就不足为怪了。
但不知为什么,同样是帝王时代,历经千年辉煌的箜篌却在明代中后期悄然“失宠”,以至消亡了。近半个多世纪以来,尽管国家如此重视民族文化包括民族器乐的复兴,但仍极少见到箜篌的正式演出。
试图唤醒箜篌的努力当然不是自汪丽萍始,早在1820年就有人开始尝试了。但作为政府行为,1978年是个值得一提的年份。这一年,文化部为抢救箜篌专门组织专业人员攻关。经过几年的努力,至1983年终于取得了突破性成果,那就是沈阳音乐学院的年轻乐器师赵广运在箜篌自由转调方面取得了初步成功。中央民族乐团的青年民族乐器演奏者崔君芝也因此成了较早的箜篌演奏者。
现在全世界华人中能演奏箜篌的据说有一百多位。其中有意唤醒箜篌者不在少数,但有决心将此事作为终身目标来追求的,却是极少。普遍现象是:有的人热衷一阵以后,发现抢救箜篌并非易事,知难而退了。那么,在沉睡了几百年的箜篌初步被唤醒的情况下,谁能把箜篌的完全苏醒视为终身的追求目标,并寻找它坚实的文化基座?
在这个节骨眼上,汪丽萍女士偶然撞到了我的笔下。说实话,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箜篌演奏水平达到了什么程度。这对本文并不重要。她引起笔者注意的是她对箜篌命运的竭诚关注并痴迷地寻找它的文化底蕴。在她看来,箜篌作为一个文化大国的最古老的乐器之一,是中国古典音乐传统的象征,文化才是其价值成长的土壤。箜篌在唐代达到鼎盛,正因为唐代是我国古代历史上的文化巅峰时期。箜篌催发出那么多一流诗人的天才智慧,留下不止一首传世名篇,说明它的艺术性很强,并与人文社会深深结缘。无疑,要真正唤醒箜篌并使其重新发扬光大,务必从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库藏中寻找出与其产生、发展、发扬有关的文化基因。这才是箜篌的美学奥秘,是箜篌的立身之本。
(《光明日报》3.30 叶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