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气”究竟是一股什么“气”?
笼统地说,无非是真正的读书人所特有的某种精神气质,比如极端的原则性和实事求是精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决不指鹿为马,决不无中生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比如极度的狂猖之气,崇尚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决不趋炎附势、决不鹦鹉学舌、决不出卖人格,笃信“士可杀、不可辱”;比如虔诚地尊重知识、推崇“书卷气”,凡事讲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反感不学无术、信口开河、自大狂妄;比如极度的精神洁癖,不屑于与权贵为伍、与铜臭为伍、与市侩为伍,为了自己的尊严和信仰,宁可牺牲生命,决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照这样的标准衡量,秉笔直书的司马迁有“书生气”,冒死谏诤的魏征有“书生气”,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有“书生气”,被斥责为“书生办报”的邓拓也有“书生气”。从古至今,读圣贤书的书生不计其数,但为追求真理、维护尊严“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真正书生并不多。
现实生活中人们常常挂在嘴上用以贬损某些书生的“书生气”,显然不是我所认识和辨析的“书生气”。在世俗社会中,说一个人“太书生气”,大抵是说他刻板教条、不通人情世故,不懂灵活变通,不谙官场规则。在国人的词典里,“书生气”大体是“傻气”的客气说法而已。
仔细琢磨一下,其实能悟出不少深层道理。从读书人自身而言,读书有一个“通”和“化”的问题,读书而“不通”“不化”,从书本到书本,理论脱离实际,不能把学到的书本知识运用于实践,解决关系国计民生的实际问题,反而徒然沾染了一身不伦不类的酸腐之气。这样的“书生气”遭人唾弃,令人不齿,并非没有一点道理。
吴思说:“中国人实际上都接受过两次教育。第一次接受的是圣贤的教育,结果是满口仁义道德;第二次接受的是社会大染缸的教育,或说人间潜规则的教育,结果是一肚子男盗女娼。”话说得不免有些刻薄,但蕴含其中的深刻道理是毋庸置疑的。一位网友评价说:“所谓具有‘书生气’的人,实际上就是接受了第一次教育,却没有从第二次潜规则教育中成功转型的那类人。”始终是“一根筋”,从未长出察言观色、适应环境的“第二根”“第三根”筋来。
不论什么朝代,书生永远有一个“知行合一”的问题,永远有一个从单纯具有“书生气”的知识分子转化成“经世致用”的栋梁之材的问题。社会生活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个“表里如一”,让单纯的书生不至于在“说一套、做一套”的现实面前无所适从呢?一个社会不能总是让读书人碰壁,让自诩为“大老粗”的人如鱼得水,让“不学有术——有捣鬼之术”的人春风得意。
即便是在倡导“自主创新”的当今社会,依然弥漫着一种嘲笑“书生气”,嘲笑知识分子“百无一用”的反智倾向。即便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也敢理直气壮地嘲笑“书呆子”。这些人一面拼命让自己的孩子考大学,一面不失时机地嘲笑知识分子。这样一种矛盾而微妙的心态,真是耐人寻味。
虽然当下的中国高等教育似乎有了长足发展,但真正的知识分子培养得并不多,真正具有坚持真理、九死不悔的“书生气”的人不是多了,而是太少。相反,那种善于窥测风向、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的人太多了。我们需要鲁迅先生所说的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舍身求法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这样一群有血性的人,往往正是一些具有真正“书生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