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梅干

    ■【日】水上勉

    我非常喜欢梅干，每年都要腌制，使用的是我小时候从和尚那里学到的方法。当年住持松庵和尚每年都把收获的青梅腌制起来，我年龄虽小，也在一旁帮忙。为了腌制青梅，地里还特地种有紫苏。把紫红色的叶子洗干净后，用盐揉。揉出紫黑色的汁，染在手指上，几天也退不下去。我大约从十岁开始，一到六月的收获期，就很卖力地参与腌制梅干。

    和尚说，腌制梅干的青梅必须要雨水淋过之后才能用。把摘下来的梅子洗干净，浸泡一个晚上，这是为了去涩，同时也可以让果核与果肉剥离开来。青梅浸泡在水里，黄色逐渐加深。沥干水分以后，用布一个个擦干。然后抓一把盐放进瓶子里，接着放梅子，这样一层盐一层梅子装满，关紧瓶盖。放置四五天后，瓶子里的水漫上来。这就是“白梅醋”。这个时候，地里的红紫苏尚未成熟，于是等待着，大约需要三四周的时间。

    七月初，红紫苏长大，把叶子摘下来，洗干净，用盐揉。把第一遍苦汁倒掉，然后取少许梅汁多次加入继续揉。这时，紫苏的红色素就出来，变成红色的液体。这就是“赤梅醋”。松庵和尚把这种红色的液体装在另外的瓶子里，夏天时，加入砂糖和冰水，作为饮料招待客人。揉过的紫苏叶散放在梅子上，再把梅醋倒回去，关紧瓶盖。选一天阳光灿烂的日子，把梅干取出来摆在笸箩里晒干，夜晚也放在外面。夜间的露水浸润后，梅子会变得柔软。

    在晒干的过程中，梅子出现皱褶，颜色变深，此时装回瓶子里，一层梅子一层紫苏叶地码好，加入红色的梅醋，关紧瓶盖。松庵和尚用茶褐色罐子装梅干，外面贴着写有年月日的和纸，放在土仓里。土仓里摆放着大约五十个罐子，按照年代顺序食用。

    因着腌制梅干，有一些事情镌刻在我的脑子里无法拂去。

    两年前，一家电视台给我安排对谈的节目，告诉我找任何人谈都可以。我当时想与松庵和尚的妻子山盛多津子女士及其女儿良子小姐见面（日本和尚可以娶妻生子）。松庵和尚于18年前72岁时故去，禅宗寺院在和尚故去以后，留下的妻子和女儿就会被逐出山门。多津子女士想要一点松庵和尚的遗物作纪念，进入土仓，看见摆放着五十多个罐子，于是抱着其中贴有大正十三年和纸的罐子离去。她就是在大正十三年嫁给松庵和尚的，两年后，良子出生。我曾日夜照顾这个婴儿，第四年我逃离寺院，此后多年没见过她们。这次电视台安排对谈节目，我也有通过电视台寻找她们的意思。

    电视台给我的答复是：多津子于一年前75岁时去世，现在只有良子靠教授茶道独自生活，良子回复说很想见我。我和良子女士时隔45年重逢，大家为对方的健在感到高兴。良子女士在饭盒大小的密封容器里装着梅干给我拿来，说道：“我带来的是大正十三年的梅干，是母亲和父亲一起腌制的。父亲喜欢梅干，经常从院子里摘下来腌制，据说这是母亲嫁过去那一年腌制的。母亲死前对我说，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勉先生，分送给他。”

    我默默地接过来，取出一颗，放进嘴里。梅干在舌头上转动，起先是盐分的咸味，接着在唾液的作用下，梅干变圆膨胀起来，最后是甘露般的清甜。我有幸能品尝到这种先苦后甜的老梅干，无比高兴。我对着生存五十三年的梅干感激涕零。

    （《今天吃什么呢？去地里看看》南海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