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外

    上大学以前，老外于我，基本上只存在于电影里，印象中，唯一的例外是齐奥塞斯库同志，作为欢迎群众，我在人群里曾远远地看见过。一旦开放，外国人居然以“大活人”的方式在我们身边出现了，不由你不称奇。单是深目高鼻的长相，即难以让人保持所谓“平常心”。最初来到中国的老外，不少人都享受过被围观的待遇。若是在小地方，就会有这样的场景：一个或几个老外被围在中间，手足无措，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并不与之交流，只是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确像是看猴。

    我有个朋友曾经历过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她和同住一室的美国同学一起到南京附近一个村子做社会调查，结果被村民围着不能脱身，奇的是，被围观的不是美国同学，倒是她。那美国同学也许是长得不够老外，身上又裹着件黄军装棉袄，她则长得额头高，眼窝有点深，衣着上又比较讲究入时。大概就是这些，成为老乡误判的依据，他们围着她嚷：“外国人！外国人！”她身陷重围，急得跳脚，冲人群道：“你们围着我干吗？”但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并没有帮她解围，反倒增加了她的“珍稀性”，马上就有人喊出新的发现：“这个老外会讲中国话！”于是更多的人要挤到前面来看稀奇。

    大城市里，人们好奇心的表现要收敛得多，不那么直统统、赤裸裸，然而要想捂得严严实实，也非易事。遇到老外，主动搭讪是不会的，语言障碍只是一端，因即使对方主动，多半也是不知所措，有一种类于乡下人面对城里人的羞涩。另一方面，虽不再以外国特务视之，主动接近外国人，也还是显得可疑，撇开多年培养的警觉性不论，至少是显得另类。有意无意保持着距离，我们对老外之好奇心的满足，因此就止于盯着看。出于礼貌，盯着看以不让对方察觉为度吧，但是天知道这“度”如何把握，因后来不止一个相熟的老外跟我抱怨，他们被看得很难受。

    对那时的中国人而言，欧美人原本寻常的衣着，也有奇装异服的味道。有次陪亲戚逛中山陵，就遇到一位着迷你裙的女老外。通向灵寝的开阔的一级级台阶上满是游人，女老外往上走着，我发现她的周围隐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不是乡下欺上身来的那种围观，而是前后左右都保持着一定距离。

    （《今晚报》8.23 余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