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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9月02日 星期六

    中央饭店的过客

    《 文摘报 》( 2017年09月02日   02 版)

        我六岁以前住在南京的中央饭店。搬家过后,经过那里时偶尔也会看上一眼,却是再没进去过。就想,什么时候要去看看。也就是一时之念。也不知过了几年,有次骑车在中山东路上走,过了大行宫,忽见对面一栋簇新的大楼,可不就是中央饭店?遂下了车过街去访“旧居”。大模样还在,却是有点对不上号。里面装饰一新,也面目全非了。最不可解的是,记忆中明明四层的大楼,怎么就变成了三层?尽管当时年纪小,一二三四总数得过来吧?

        但这难题其实是最好解的,回家一说,母亲便道,原来是三层,四层是后来加盖的。当然,并非违章搭建。1949年后,中央饭店被解放军接管,后来成了南京军区后勤部的家属院,再后来不够住了,就有了加层之举,我出生时,早已改造完毕。

        父亲和母亲都是后勤部的人,在中央饭店安营扎寨是1953年的事。只是一个是干部,一个是普通工作人员,父亲独住三楼一间正面朝南的房间,母亲则与一同事住在大楼一侧较小的房间里。一年后结婚,也简单,母亲搬入父亲住的房间就完了。我家在楼里拥有第二间房是在外婆来了之后。这时姐姐出生了,外婆来帮助照料,组织上又分配了一楼侧面的一小间。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央饭店是南京最豪华高档的饭店,惜乎豪华、高档对房客才有意义,设计者想不到二十多年后,客房里住进了一家家拖家带口的住家户。上等的客房确乎高级,比如正面朝南的那一排,轩敞亮堂,拼镶木地板,落地窗的阳台,铺着马赛克的卫生间……在南京住水泥地的房子就算体面的年代,真有说不出的讲究。僧多粥少,这样的房间只能搭上较次的房间分配。只有我家隔壁的一位参谋长,分到了挨着的朝南两大间。我们家的另一间房在西侧,较朝南房间小得多,也不知原本的用途是随员的住房还是杂物间之类。既是分处不同楼层,裹小脚的外婆从一间房到另一间房,就要颤巍巍爬三层楼梯,走过长长的走廊,很是辛苦。

        楼里是有电梯的,但电梯间的铁栅栏却常年挂着粗粗的锁闭的铁链,呈闲置甚或是废弃的状态。我印象里一次也没开过。其时南京有电梯的楼房屈指可数,我不止一次听大院的孩子跟人炫耀,我们楼里是带电梯的。事实上,我们对电梯的概念,止于那道铁栅栏,从三楼隔着栅栏看下去,黑洞洞的。停开电梯,不会有人有异议的,强调艰苦朴素的年代,上上下下坐电梯,未免太奢侈。

        关于大老粗住洋房是怎样的节奏?轩敞的房间和简陋的家具,堆着的杂物,针线箩筐……相映成趣,也没谁觉得不搭。卫生间的淋浴基本是不用的,因为没热水。倒是抽水马桶边上,没准放着扫帚簸箕。晾衣绳上披披挂挂也是不可少的。

        当然,设计者也没考虑日后这里会有生火烧饭的问题:只有餐厅的“大灶”,哪里作厨房呢?唯有走廊。中央饭店的走廊宽阔气派,家家“小灶”开起来,也不显逼仄,只是每日生火之际,烟雾大作,充塞全楼上下,堪比乡村的炊烟四起。

        关于其间的“生活气息”,我清楚记得的细节,乃是杀猪。豪华饭店养猪似乎是不可想象的,然而猪是真实的存在,就在后院的铁栅栏里,逢宰杀时即有宏亮而淒厉的叫声传出。后院过去,隔着汉府街就是昔日的总统府,当时的汉府街绝无今日车水马龙的喧闹,即使一边就是郊区车起点站,也还是一片安静,我想没准猪叫声总统府那边都听得到。

        不知从哪听来的:中央饭店是1947年为供“国大”代表下榻而建。有好多年,我都是以权威的口吻对人那么说。其实不是——作为三四十年代南京最豪华的酒店,中央饭店1929年建成,第二年就营业了。没有谁纠正过我,听的人都当真,或许曾经的居住者的身份让我的表述有了权威性。我也居之不疑,全不察这身份并不是“真相”的保证。

        酒店是暂居之地,入住的人都是过客。到1966年搬离中央饭店,父母在那楼里住了十三年,我住了六年,即使以我为准,也不会有住那么长时间的过客吧?然那次在装修一新的中央饭店里上上下下的蹓跶,我却有一种恍惚感,难认这里是我曾经的家。

        (《文汇报》8.26 余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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