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伟祖
面对上海连日的高温酷暑,孵在空调房间里,不禁想起当年没空调、甚至没有电风扇的夏天,我们“乘风凉”的那些场景。
每天傍晚四、五点钟,太阳西斜。荫头处,人们端出脸盆水桶,将清水泼向门前屋后的柏油路、“水门汀”,把路面浇个透湿,以图降低阳光暴晒一天后的地表温度。
五六点,太阳落山。家家户户搬出小桌、凳椅,端出米饭、小菜,一家人开始“吃夜饭”。
大多数人家是粗茶淡饭。奢侈点的,会开瓶啤酒,买包猪头肉、油吞豆瓣或花生米……时常,张家姆妈会到王家伯伯的小桌上捡一筷子菜,楼上阿婆会到楼下爷叔家舀勺汤。马路边、弄堂里,漂浮着饭菜的馨香。
七点钟后,天慢慢暗了。穿着短衫的女人撤走碗筷后,真正意义上的“乘风凉”开始了。赤膊或着背心的男人搬出躺椅竹榻,拿出铺板长凳,几乎家家门前搭起一张简易床铺。饭吃饱了、浴汰清爽了,劳累一天的人们,摇着蒲扇,或躺着闭目养神,或坐着吹牛聊天,或逗弄“小小人”,或做做针线活……上吹国家大事,下聊家长里短,说得有趣引来哈哈大笑。
最闹猛的是公用路灯周围。喜欢静的,看书看报;喜欢闹的,嬉戏游戏。借着昏暗的灯光,打牌的三人一伙、四人一帮,下棋分年龄段,小孩子喜欢飞行棋,简单明了;老人喜欢走象棋,半天挪一个子儿;不老不小的喜欢下军棋,人少两军对垒,人多“四国大战”……
最不怕热的总是小孩。离开大人视线后,小伙伴们一起捉迷藏,躲躲藏藏、打打闹闹,弄得一身臭汗、满身泥泞,引来大人连声吼责……
谈朋友的大男大女,当然不能在家门口“乘风凉”。打扮得“山清水绿”后,一对对只能“荡马路”;“有腔势”的么,孵电影院,逛夜公园。最好的去处是外滩,依着江边的围墙,吹着暖熏熏的江风,面对昏暗的江水,伴着心爱的恋人窃窃私语。去的人多了,双双对对绵延外滩数里,形成了闻名遐迩的“情人墙”,成就了上海“乘风凉”的独特风景线。
十点钟后,夜渐渐深了。“乘风凉”的人们开始渐渐散去。年岁大、要上班的,往往先行进屋睡了。年壮的、贪凉快的就在家门口的简易床铺上露宿了。当然更有怕热的,干脆拿张草席,寻个清爽风凉点的“屋山头”,天当被、地当床,数着星星一觉睡到大天亮。
最可恶的是蚊子、臭虫,趁着人们熟睡的机会,悄悄飞爬出来,常常害得被咬者奇痒难忍,深更半夜爬起来,搽“万金油”、打“DDT”……
那时候,三代同堂不稀罕,三层阁楼里像蒸笼,居住条件如此窘迫,人们很难再有太多的奢望;空间格局小了,邻里关系紧密,人际交往简单,直来直去,人与人之间没有太多的隐私。没有空调、没有电扇,蒲扇是唯一手动造风工具;抱怨是有的,但日子也是平淡简单地过着……
时过境迁,如今气温再创新高,街上也是静静的。当年“乘风凉” 的壮观场面,很难再现了。有时候夏夜梦里,还会闪现小时候母亲半夜推我起身睡到屋里的那一声呼唤,或者是嘴里吧唧着回味井水浸泡过的西瓜和绿豆汤的滋味……
(《文汇报》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