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故事 讲故事

    ■孙琴安

    夏天自有夏天的乐趣，也有说不完的故事。每当夕阳西下，人们劳作了一天，三五成群地围坐在自家门口，或街边弄口纳凉聊天休息之际，也是故事最多的时候。

    此时小孩子又都放暑假，闲得很。但他们对家长里短这些事不感兴趣，就爱听小说故事。诸如牛郎织女、聊斋鬼怪、福尔摩斯、《三国》《水浒》《岳传》《西游记》等，都在此时纷纷出笼，仿佛弄堂的空气里也都充满着故事。其中尤爱听鬼怪和侦探，越听越怕，越怕越要听。弄堂里东一作堆、西一作堆，大家抱着各自的小板凳，穿来穿去，各取所需，许多小朋友都是在听完故事，才拎起小板凳回家睡觉的。

    我家后邻有一位郑老师。我曾和小朋友一起听他讲福尔摩斯的侦探故事，一连听了好几个晚上，听得我们大热天浑身发冷，起鸡皮疙瘩。

    不过，我听得最多的还是我爸爸讲的故事。但他从来不在外面讲，都是在家里讲给自家孩子听。每逢黄梅季节，或刮台风，我们就在家里听父亲讲故事。父亲肚子里的故事真多！从《封神榜》《东周列国志》到《隋唐演义》《杨家将》《英烈传》，无不通晓。《聊斋》故事使我们紧张害怕，徐文长的故事又常使我们捧腹大笑。有时不过瘾，听完了还会缠着父亲再讲。这时母亲便会出来挡驾，说父亲明天还要上班，大家要早点休息。

    但父亲所讲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三国》和《精忠岳传》。特别是讲到关羽、张飞、诸葛亮、赵云这些人物，真是绘声绘色，栩栩如生。不过，这些都是片断，如同折子戏。讲得比较完备的是《岳传》，从岳飞出世，拜周侗为师，枪挑小梁王，岳母刺字，直到风波亭遭秦桧诬陷蒙冤，一路下来，跌宕起伏，深深吸引了我们。在讲到岳飞不幸被害时，父亲的声音哽咽了。

    说也奇怪，凡父亲讲过的故事，我几乎都能记住，然后就学着父亲的语气，绘声绘色地讲给邻里的小朋友听。有时为了适合他们的胃口，居然还添油加醋。到了后来，夏天纳凉时，有些小朋友就围坐在我的周边，听我讲故事。其实，这些故事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从我父亲那里批发来的，还有的则是外国侦探故事。

    正当我的“故事生意”逐年走红之际，1966年夏季的那场风暴，把这道风景线给吹走了。但父亲夏天给我们讲的那些故事，却成了一笔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

    成家以后，养了个儿子。那年幼儿园放暑假，黄昏时我带他到附近的绿地公园玩，偶尔给他讲了段孙悟空的故事，不料他大感兴趣，闹着要听，于是我就像家父那样，每天晚上讲一段，有时他不过瘾，缠着我，无奈之下，我每次都以一个“蔷薇花下”的故事压轴，使他快乐入睡。

    等儿子读到小学二年级，家父传给我的那些故事已批发得差不多了。恰巧那年夏天父亲来看我，吃罢晚饭，我们祖孙三代就坐在那个绿地公园的石凳上，侃起了《三国》《水浒》《西游记》，我儿如数家珍，对答如流，令我父亲大吃一惊，连连惊呼：“厉害！”仿佛自己有了传人。

    斗转星移，如今父亲已去世七年，我儿子也早已工作。但每当夏季来临，便会想起父亲，想起那说不完的夏天故事！

    （《新民晚报》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