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是吾师

    有人总寻心胸开阔而不得，唐代诗人王维会劝你：且入山水。苏东坡推崇做诗作画乃至做人——贵在“胸有丘壑”，翻译过来便是胸有山水。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这些离我们很近的大画家，都爱说“山水是吾师”。

    山水元素最早是作为人物画、记事画的背景出现的。汉代就有了山水画，文献记载，汉代的刘褒就曾经画《北风图》《云汉图》，非常传神，看《北风图》使人“发冷”，看《云汉图》让人“发热”。经过了漫长的发展和丰富，东晋时代已经有了山水画的分科，顾恺之的《庐山图》《洛神赋图》，以其美妙生动的山水表现，对山水画的发展贡献极大。南北朝出现了以山水画而留名画史的画家，比如戴逵、萧绎。之后，宗炳、王微在其《山水画论》和《叙画》中，都专门做过山水画的阐述。宗炳“好山水，爱远游”“每游山水，往辄忘归”，还把自己看到的山水画出来挂在墙上，在床上看，以做“卧游”。隋代虽然短命，却也出现了展子虔的《游春图》，可算作山水画翘然独立的标志性画作。唐代画圣吴道子综合水平无敌于天下，山水功夫也差不了，在他的笔下，山水终于在线条的表现下充实鲜活起来。有唐山水画的代表人物，是李思训、李昭道父子，史称大李、小李将军。大李真当过将军，小李没有，但绘画成就大，画史也就不吝给了“将军”称号。后来的青绿或金碧山水，都没有明显超过二李。

    过了盛唐，山水压倒了人物，成为画题主流。结果后世的绘画大师，半数以上都是山水画巨匠。当然，这除了山水之盛，还有社会的世俗原因，比如人物画、事迹画容易“惹事生非”，山水画基本上得罪不了谁，而历来的文人退官们，都喜欢以归隐山林、吟啸林泉而自命不凡和自鸣清高，山水也是他们富含意味的选择。

    山水画既然成了高级选择，它当然就义无返顾地一路奔向成熟，改朝换代也改变不了它的参天趋势。山水画蜿蜒变化，危机与机遇并存。“危机”来自于前人的表现，前人已植树成荫，“树下乘凉”是欣赏者的事，画家怎么办？

    清初四王——王时敏、王鉴、王原祁、王翬，号称“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泽以唐人气韵，乃至大成”，虽然成绩不俗，连康熙皇帝都喜欢称赏，但如同你想弄一个“采长”动物，有鸟的翅膀、虎的威猛，又有牛的干劲一样，这种“大成”，恐怕会有点一相情愿的风险。所以有人批评说，四王山水有唐有宋有元，就是没有自己。

    回望山水画史，有人戏言中国山水画是“商周开荒，战国撒种，秦人施肥，汉人浇水，六朝成树，盛唐开花，两宋结果，元人收获，大明旧花，大清新芽，二十世纪挣扎，二十一世纪收藏”。艺术有艺术本身之规律，唐诗过后再无格律诗之高潮，山水画成熟完备之后，再想超越和创新，确实是难上加难。

    （《国画那些人》王动 天津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