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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6月10日 星期六

    老兵自述:我在台湾四十年

    《 文摘报 》( 2017年06月10日   02 版)

        我是1949年从青岛港被带走的,当时已经40岁,家里四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儿,12岁,老二老三老四都是儿子,最小的那个只有六个月。

        当时到处在抓兵。为了躲避我跑到山上藏了七天七夜。后来还是被国民党军队抓走了。

        刚开始时还数着日子,总觉得很快就能回家。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两岸关系也一天天紧张,回家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一想起家里活蹦乱跳的四个孩子,心里就针扎般地痛,我不在家种地,他们吃什么?

        在台湾的部队里一待就是十几年,出来时正是壮年的我,退役时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找工厂打工,人家嫌我年纪太大,想做个小生意又没有本钱,从部队里下来,我几乎要流落街头了。这时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我进了天主教堂当工友,干一些清洁的活儿,才算有了栖身之地。

        那些日子,每当夜深人静,我便跪在“上帝”面前痛哭流涕,我要仁慈的上帝帮帮我,已经步入晚年的我别无它求,我只要能知道家的消息。

        77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教堂是慈善机构,像我这样孤独无依的老人,他们让我躺在教堂后边的木板房里,每天打发几个修女给我送点吃的。看到我一天天颓废下去,终于,有个修女站了出来,她说她有教友在国外,也许可以托他们给我往家里带个信儿。

        这个修女的主意让我打起了好好活下来的精神,我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吃药,我想也许真的有上帝被感动的那一天,我要用自己的双脚走回家去。

        1986年的春天,就在我刚刚能够下床扶着栅栏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去的时候,那个修女拿着一封信找到了我。看看四周没有人,她悄悄地对我说:“周兄弟,你家里来信了,太太和孩子们都在盼着你回去呢。”

        当时拿到修女偷偷塞给我的家信,几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没有再扶那些栅栏,几步便走回了木板房。跨进房门,我什么都没想,“扑腾”便跪下朝着老天磕了三个响头。把那封家书紧紧地贴在胸口,仿佛搂着我那些孩子们。

        那天晚上,是那个修女戴着老花镜,一句一句地给我念的家信。修女走后,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逐字逐句地回忆信的内容。眼泪不知不觉地浸湿了枕头。我哭我那老伴40年来一直守活寡似的撑着那个塌了天似的家,哭我年老的双亲终于没有等到儿子的消息。最让我伤心的是我那两个最小的孩子,他们都在我走后不久……

        知道了家里的消息,我开始想那个过去从来不敢想的回家的梦。要在那个时候回大陆,要冒很大的风险,而且,走了就别想再回来。

        1987年元旦刚过,在几个修女的暗中资助下,我筹起了回家的路费。我持旅游护照,从台湾先飞到了菲律宾,又从菲律宾飞到香港,再从香港转道广州,终于回到了离别将近40年之久的祖国内地。

        那天我走进村子,正好是过小年的日子。家里的人没想到我会在那个时辰回来。走进自家的院子,一个年轻后生问我:“老爷爷,你找谁?”

        看到他酷似我儿子小时的模样,心想这肯定是我的小孙子了,我把手里的拐杖一扔,上前抱住他便呜呜哭起来。那孩子吓坏了,一边挣脱我一边朝屋里喊“奶奶,奶奶,你们看他是谁?”

        这时屋里传出老伴的声音,“虎子,甭管是谁,先请人家进来坐,这大冷的天别在外面冻坏了。”

        我跟着虎子蹒跚走进家门,见一个老太太正端着饺子往锅里下。尽管她人老了,瘦了,可我还是能一眼认出她,“她娘,是我,云亭,我回来了!”听我这样说,老太太手一哆嗦,一盖帘饺子都扔在了地上,我心痛极了,忙半跪下去捡,可这时,一屋子人都围了上来。“爹,爹,是你吗?你老人家真的回来了吗?”

        老伴半晌才像醒过来似的,一把抓住我正在捡饺子的手,儿子过来将我扶了起来:“你们几个快叫‘爷爷’。”这时三个小伙子齐刷刷一下子跪在我面前。

        这就是家啊,这就是我的老家啊,几十年来只有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像个真正的人。

        可也许这些年来老伴受的罪太多,她的身体已被生活压榨得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而我的回家也让她了结了最后的心愿。我跟老伴刚刚团聚了没多久,她便一病不起,第二年的秋天,她便永远离开了这个刚刚完整的家。

        老伴苦了一辈子,临走竟没有留下一幅照片,她走了以后,我找了学校的美术老师,凭回忆给她画了一张像。有时候心烦了,我就对着画像跟老伴聊天,有时候说着说着,我哭了,老伴的眼里似乎也滚出泪珠来,我讲给孙子听,可他们不信。

        这时我们村里也陆续有从台湾回来探亲的老兵,他们见到我都替我惋惜,说,云亭,你怎么不再等等,你走的第二年十月份,就允许回大陆探亲了,那样你还会带着“饷银”回来,你的下半辈子就不用再操心了。

        可是我说,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自己早回来了一年,至少我跟老伴还见了一面,要是再晚点回来我恐怕连老伴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了,我已经80岁了,没有多少“下半辈子”需要操心,这个家有我的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在台湾四十年》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周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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