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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5月20日 星期六

    一双灯芯绒鞋子的记忆

    《 文摘报 》( 2017年05月20日   02 版)

        1976年春,我已决定去农场,出发之前的一天,路过“淮海国营旧货商店”,看到柜台里有一双“出口转内销”的浅黄色灯芯绒轻便鞋,十分喜欢。站在柜台前看了许久,依依不舍地离开。

        从小到大都穿着母亲亲手做的黑色松紧鞋、蚌壳棉鞋等,突然有一双洋气的灯芯绒鞋跃入眼帘,其款式、颜色都是我从来没有穿过的。可这双鞋要二元一角,我回家抖抖豁豁地向母亲说起,谁知被她一口回绝。“二元多钱可以做三双松紧鞋了。”

        是的,从小就看见母亲熟练地做各类鞋子,她画鞋样,用糨糊和破布粘成硬衬板,晒干后做成鞋帮,白布做鞋夹里,黑布做鞋面,嵌上黑边。晚上,母亲在昏黄的夜灯下,一针一针地纳鞋底,几天后,鞋底纳好了,她将鞋帮与鞋底用粗线粗针缝上。鞋底硬,母亲用“顶针箍”使劲,屡屡断针,扎得手渗出血来。我帮母亲再度穿针引线,母亲缝鞋的针线在空中不断划出一道道弧线……

        一连几天,我盯牢母亲要买灯芯绒鞋。见我天天哭丧着脸,饭桌上,拗不过我的母亲终于松口了。

        和母亲去买鞋那天,我建议母亲去曹家渡的忻康里坐45路,到襄阳路下来,再走到“淮国旧”,这样路途较近。可母亲坚持要坐20路,说:“20路只要四分钱,乘45路要花七分,两头一样要走路的。”“你买票,我逃票,这样不是可以节约几分钱吗?”说这话时,我心里打着“小九九”,却被母亲一顿臭骂:“亏你还是学生干部,想得出来。”母亲不知道,那时,弄堂里一帮小家伙去九江路的中央商场买乒乓球海绵贴,基本是逃票的。即便偶尔买票,最多只买到静安寺的四分,可实际上要坐到买一角三分票才能到的外滩。有时,一上车便被售票员盯住,拿不出钱买票,又被推下车来。

        辛辛苦苦赶到“淮国旧”,那双42码的“灯芯绒”鞋子却卖完了!我一脸懊恼,呆在那里,营业员有点看透我心思,对母亲说:“买双44码的吧,比42码还便宜八角。”这种大尺码鞋是国内企业专门给老外定制的,所以是“出口转内销”,也可能是存在质量瑕疵,成了“等外品”。营业员又对母亲说:“回家弄点棉花往鞋尖塞塞,就跟脚了。”母亲一听比原来的价钱便宜了八角,爽快答应了。

        天色已晚,回家路上饥肠辘辘,母亲便要买点心给我吃。我自知已经买了鞋,不好意思再花母亲手帕里剩下的钱,便回绝,说回去吃泡饭吧。母亲忽然变得异常大方起来,硬是把我拉到淮海中路一条弄堂口的饮食店里,买一角钱一碗的小馄饨给我吃,却不再买一碗给她自己吃。我要母亲在我碗里吃几个馄饨,她死活不肯,坐在一旁看着我。大概看到我吃,比她自己吃更开心。

        去农场那天,我穿上了这双灯芯绒鞋子,与“的确良”裤子相配。到了农场,我用报纸包好鞋,轻易不穿它,只是到了场休或是回沪时才又穿上。

        1977年,连队宣布放假三天。此时,星火农场末班车已赶不上了,有人提议穿过中心河对面的连队,抄小路可以直接走到钱桥。我穿上已褪了色的灯芯绒鞋,斜背“马桶包”,跟着大家走上“胡志明小道”。天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走在前面的一位插友突然一个趔趄,摔了个大跟头,摔下去之前本能地拉住我,我顿时失去重心,左脚一脚踩进了旁边的水稻田。灯芯绒鞋子深深地陷入了泥潭中,我拔出了脚,鞋却再也没能跟着出来。

        母亲见我赤脚回家,问:“灯芯绒鞋子呢?”我把水稻田的遭遇一五一十给母亲描述了一遍。谁知话音未落,母亲哈哈大笑,说:“这双鞋你穿了一年多,寿命已算长的了。丢了就丢了,也算它落叶归根吧,我再给你做两双松紧鞋吧。”

        看着母亲又弯下腰来,画我的脚尺寸时,我控制不了情绪,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解放日报》5.14 陈建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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