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香椿嫩芽,冒满枝头的时候,母亲选个喜庆的日子,将它们一一采摘下来,择洗干净,一部分现吃,做经典的香椿芽炒鸡蛋,一部分则用盐腌起来。
炒鸡蛋的香椿芽是带着露水的香气的,我最喜欢将脸扎到一盆新鲜的香椿芽里去,陶醉在那好闻的香气中。香椿芽的香是让人流口水的,但它并不像槐花的那么张扬———隔着好远呢,就闻到了。你非得将鼻子贴在嫩芽上,才能闻到那可以将人的心肺都清洗过滤的香味。院子里有梧桐树、枣树、杨树、桃树、山楂树,春风一过,香椿在角落里,便自动收敛了沁人的香气,只安静地在夜色里浮着。
但香椿芽炒鸡蛋只能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如果想要长久,当然还是腌制。腌制后的香椿芽,变成了黑绿色,看上去蔫蔫的,但是夹在煎饼里,人朝门槛上一坐,一边喷香地吃着,一边看院子里叽叽喳喳跑来跑去的鸡,和墙头上飞来飞去的鸟,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有些慵懒,眯眼倚在门框上,想,桃花源也不过如此吧。有时候鸡们会一路小跑过来,毫不客气地捡拾地上的煎饼碎渣。蚂蚁们早就下手了,有那么几个,估计是大力士,拖着一块我牙缝里漏下来的香椿芽,努力地往树洞里去;无奈中间横插过来一只公鸡,轻而易举地就啄了那块“肥肉”去,恨得一群蚂蚁牙痒痒,只得原路返回,再寻找新的猎物。
香椿芽摘完一遍之后,再发芽,便失了昔日的香气,忽然间老了,不复有先前的水嫩芳华。于是香椿树就成了一株院子里最普通的树,普通到任何树好像钱锺书都可以欺负它,遮掩它,挡住阳光和雨露。人们于是便忘记了香椿树,开始注意起开芬芳小白花的枣树,或者吹着粉白色“妈妈斗”的梧桐树,落下可以炒菜吃的“毛毛虫”的杨树。此后再无任何地方可以引人的香椿,只能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做一株无用的树。
在乡下,很少有人会将香椿当成木材使用,人们只有在春天的时候,才会想到它们,并因它们嫩芽的独特的香味,和在集市上卖出的好价钱,而始终让它们在庭院里颐养天年似的安稳待着。香椿树也大约惦记着这点好,于是不急不慢地生长着,很多年过去,也才不过长粗了一小圈。好像钱锺书一个遗忘了年月的世外仙人。
(《文汇报》3.23 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