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辈人,衣服虽大体机制,毛衣毛裤则几乎清一色自己制作。
织毛衣,南方人称作“打毛衣”或“打毛线”,后者所指更广,包括从毛衣、毛裤到手套、围巾、帽子、袜子等一切毛线织物。虽然“男女都一样”了,打毛线还是被看作一件很“妇女”的活,比烧菜做饭更甚。我们那一带有个中年男子,动作、神情比较女性化,常见他上班路上边走边打毛线,人们背后称他为“二姨娘”。
我走路看书,撞树撞人的事都发生过,别人走路打毛线则好像没有类似的事故,因都是盲打。高手似乎都如此,眼视别处,话照样说,手里活一点不耽误。就因可以一心二用,这活几乎是全天候的,在哪都可以干。
城里上班的女性,往往包里装着打了一半的毛线织物外加两根针,工休时间戳两下自不在话下,逢开会、学习之类,也能掏出来织一织。与缝衣钉扣比起来,打毛线当真是“小动作”。打毛线因此成为好多单位开会、学习时的一景,令原本应该很政治的场景有一种家常的气息。毕竟已是“文革”后期,只要不太过分,领导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从小母亲就经常让我帮着绕毛线。从店里买回的毛线论“支”,每支可以视为一两尺长的线圈,毛线开打之前,得将其绕成一个球状的线团,否则打起来会乱套。绕毛线通常是两人合作,相向而立,一人撑开线圈,绷着,另一人抽出线头,将整支毛线绕成一个团。我的任务就是站那儿绷着线,很无聊,我觉得是升级版的罚站。每每觉得时间无比漫长,常随母亲的动作动起来,加快速度,她却让别动,说是添乱。我见过有人自己就把事给办了,办法是将凳子反过来,四脚朝上,毛线就绷上面。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这么办。
最让人沮丧的是,一支绕完,我以为终于解脱了,不想母亲喝道:急什么?还有两支,一起绕完再走!
(《今晚报》2016.12.28 余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