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时,我不禁一次次泪盈于眶。我的发小们,老街坊们!几十年间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观念也有巨大变化,可我们却依然彼此记得。记得那简单、朴素、快乐的童年。
六十年代初,我家住的北京沟尾巴胡同(现在叫西草市东街)有个粮店,一次我妈带我去买白面,看到有一种面特别特别白,我脱口而出:“妈!你看,咱们买这种面吧,阿姨,这是洋白面吧?”粮店的叔叔阿姨都笑了,说:“小子,现在这叫富强粉。”后来粮店还真卖起洋主食来了:面包。当时我心里直嘀咕,中国人以后不会不蒸馒头改吃面包了吧!
粮店旁边有一个大院子,里面住着我的一位一年级女同学。她母亲每天都一个人推着上面盖着棉被的小木车卖冰棍儿,记得每学期开学交学杂费时,她都得不到老师表扬,后来知道她们家生活很困难。可当时我想的是,这个女同学3分、5分的冰棍儿还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
胡同里有个当时很有名的北京剧装厂,旁边新盖了一个公厕,当时号称是前门大街第一流的厕所。早上无论进出公厕的和在公厕里面的人见面的第一声招呼都是“吃了吗?”当然,也有例外,记得“烟卷男”与邻居在此处打招呼就不说那句话,只是点头示意,因为他每次嘴上都叼着一根新点着的烟卷进厕所,出来时也还叼着,指定是张嘴说话,烟卷就掉。
剧装厂的旧址,以前住着几户人家,其中有一户人家孩子很多,都叫他们家是“七个孩”。总是见到他们的妈妈到我们院借粮票、借钱,发了新的马上还,还了再借,可能是孩子多不够吃吧。
街道刘主任家多晚都亮着灯。有谁家吵架了,都愿请她评评理,有好几次我都是跟我们院吵架的人家到她那儿,为的是看评理。
她家院里还住着我的两位小学同班同学,其中一位女生家有一大缸特别漂亮的热带鱼,还有一个用小玻璃罩罩着的毛主席当年送给红卫兵的芒果模型。我至今都感觉芒果珍贵,许多比芒果贵很多的水果经常买,就是芒果不怎么舍得吃。
我的母校“西草市小学”离家近。一年级刚开学,上课时总想家,课间休息十分钟的时候,我常避开学校传达室赵大爷的视线,奔出校门撒丫子往家跑,到家喝口凉白开,看一眼妈,再飞跑回学校。
小学一二年级学校发生的事,搁现在说也还有点意思。一天学校通知说,今晚上咱们国家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从北京上空经过,用眼就能看见。晚上还会有最高指示发布。让我们每人打一个小背包,背上到学校集合,先看卫星再上街游行庆祝。我们这些小孩可高兴坏了,这是上学后第一次集体活动。
那时候班里男同学都爱称呼“老”什么,比如张姓、李姓,就称“老张”、“老李”。因为我小时候长得好看,皮肤白,头发又黄又卷,平常都称我的外号“苏联”,这时如果称“老苏”怕与苏姓混淆,所以同学都称我为“老修”。院里其他家就有点乱,张叔叔喊陈叔叔一句“老陈”,常常是把陈家父子好几位都喊出来。
胡同里有台“敲帮子”的流动售货车,每天中午前后它由副食店出发由南向北,走走停停,我们小学生不管在哪里遇到都会跑过去帮售货员大爷推车。有时的场景是,前面一个老汉拉车,后面十几个小孩推车。那是一辆双轮的板车,车把处两边各有一条腿,停下时往地上一放就可以。
车上货品应有尽有,酱油、醋、盐、针头线脑、白酒、水果糖、爆米花、糖炒米,数不胜数。老大爷通知大家他来了,是用一个竹帮子,一敲,大家就出来了,就跟自家人一样,系着围裙、戴着套袖和粘帽的老大爷,总是笑呵呵的,闲时还总从后腰处拿下带铜嘴的旱烟袋抽上一口。记不得多少次从他手里接过用竹舀子称量的酱油、醋、烧酒,多少次接过甜甜的糖果、果丹皮,老人家如果健在,该有一百多岁了吧?
(《北京青年报》1.5 禹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