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
幸福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吗?我千万次地问自己。
有一年,我到柬埔寨大吴哥窟,寻访著名的“高棉的微笑”,却爱上塔普伦寺的角落里不起眼的“笑愁仙女”。这尊仙女像,左哭右笑两张脸,左跨一步是愁,右跨一步是喜,站在中间,则是喜忧参半。笑愁仙女神秘莫测的表情,让我顿觉无比真实,这才是生命该有的模样。
著名犹太精神病学和神经学专家维克多·弗兰克曾写过一本轰动世界的畅销书《生命的意义》。1941年,纳粹已经开始进入奥地利,犹太民族面临前所未有的浩劫。弗兰克是有执照的医生,握有美国绿卡。弗兰克的妻子刚怀孕,只有移民避难,才可保持小家的完整。
然而,他的身体里终究流着犹太人的血,他选择留下。留下的理由是什么?第一,他是医生。身体有病的犹太人是会被第一批杀掉的,而作为医生,他可以给这些人开具健康证明。第二,他是儿子。虽然留在奥地利,并不能阻止父母被杀掉,但是,他可以陪伴老人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于是,弗兰克带着这两个沉重的理由回到家。
1944年,弗兰克医生走出纳粹集中营,他是全家唯一的生还者。他的父母、妻子、孩子全都死在了那里。医生说:我不会后悔,生命的意义不只是追求幸福。
在田沁鑫导演的话剧《北京法源寺》中,谭嗣同曾和法源寺的住持讨论慈悲:“慈悲可比善良大多了,慈悲是多么勇猛啊。”“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要有人活着,才能继续革命,变法不能只是一个笑话。还要有人留下赴死,有流血,有牺牲,才能警醒世界。
选择苦难,直面生死,始终在大信义的驱使下去面对生命的全部意义。慈悲不止是慈眉善目的真容,而是至刚至勇的担当。什么是生命的全部意义?不再踟蹰于难捱的苦难,不再自得于点滴的善意,幸福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更要勇猛直面残酷的人生。
(此心光明万物生》 长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