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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6年11月19日 星期六

    这个多雨的秋天

    《 文摘报 》( 2016年11月19日   08 版)

        ■王慧敏(劳罕)

        终于又可以伏案写作了!在这个多雨的秋天!

        乍然遇到惊骇事件,人们常用“房倒屋塌”来形容。好端端的,视网膜竟穿了三个洞!当医生宣布这个结果时,我当时的心情,完全可以用这几个字来形容。

        其实,眼睛出现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诱因记得很清楚:马上要到北京参加中宣部的“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培训——而学习的时间又特别长,所以,我加班加点赶写了一批稿件。又是一个通宵后,突然就觉得眼前蚊子乱飞,一片混沌。

        算是多少还有一点医学常识,我判断:可能是“飞蚊症”。

        起初,并没有当回事——对于经常使用电脑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常见病。一般休息一段时间,就会自行恢复。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不但没有恢复,还有加重之势。这才在朋友们催促下,来到医院检查。

        为我诊治的是浙江知名的眼科专家。人很随和,一边和我聊家常,一边有条不紊做着检查,一套程序下来,他原本晴朗的面孔,一下子严肃起来:“需要马上做手术!”

        那些我看到的飞蚊,不是通常的玻璃体浑浊引起,而是视网膜洞穿后的碎片。如果裂隙继续扩大,情况可想而知。

        手术倒不复杂:用激光像纳鞋底一样把视网膜补辍起来。强烈的激光束打在视网膜上,只觉火星飞溅,金光闪闪,犹如电焊在焊接金属。每一次激光束射来时,心便揪得紧紧的。

        事后有朋友问我:“疼吗?”说不疼,那是假的。不过,对一个常年写作的人来说,只要视力能够恢复,这一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避免困厄再袭,就得总结教训。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视网膜怎么就会穿了洞呢?

        要知道,念到博士毕业,看过的书,可谓汗牛充栋。我骄傲的是,至今不用戴眼镜!

        用眼过度,肯定是原因之一。医生解释得很明白:一件衣服,如果一直放在箱子里,几年后拿出来,依然会完好如初。但是,如果放在太阳下曝晒,可能一个夏天就糟了。轻轻一碰一扯就有可能洞穿碎裂。

        我信服这个解释。那么,还有没有其他问题需要注意呢?

        几天前,水利部的陈雷老兄从北京来浙江检查太湖防汛,仔细听了情况后,理工出身、爱琢磨问题的他,又分析出了一条原因:“写作时,你经常流泪。会不会也是原因之一呢?眼泪里含有酸、盐等成分。这些成分,都对视网膜有腐蚀……”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些年,我写的几部长篇,都是悲剧。我成年累月沉浸在眼泪之中。尤其是100多万字的《王家坟》,把一个家族100多年历经的沧桑磨难,原原本本展示了出来。经常是,半夜里写着写着便大放悲声。唉,可怜了我的视网膜!

        记得改第六稿时,我在中央党校“中青一班”学习。每天早上5点钟便坐在桌前;7时许到餐厅吃饭。我习惯于坐在东北角那张靠窗的桌子。

        一天,一位年轻的服务员来到我跟前,四周看了看,悄悄塞给我几张餐巾纸,轻声说:“领导,我们领班让我告诉您,天下没有过不去的沟坎!”

        我愣住了!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姑娘声音压得更低:“这几个月,您每天早晨坐在这里哭。”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哈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我编了个善意的谎言:“没什么事。我是从杭州来的,眼睛一时还不适应北京的雾霾天。”

        看来她相信了我的解释。“噢!”姑娘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随即笑靥如花。

        多么善良的孩子啊!

        如果把写作当作职业,决不是个好差事。不但费力劳神,还会被书中的人物搞得神魂颠倒。舞台上,演员演得投入,容易入戏。同样,写小说,写得太投入,你也会入书——随着书中的人物悲而悲,喜而喜。

        明面上看,是你在塑造人物,编织故事;而一旦你完全融入了故事,进入一定境界,就是书中的人物、故事情节在操纵着你的笔。

        譬如,写第一部长篇小说《各奔前程》时,还是25前,我在武汉大学念研究生。季岩冰和芦苇那段恋情,我是一口气写完的。当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量,从礼拜六晚上一直写到礼拜一凌晨。其间,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口水,只觉得一股激情在胸中澎湃,想发泄出来,想嘶吼。写完,全身好象都被掏空了。我机械地来到楼顶平台,浑身散了架般木木地颓坐在地上。右手,麻木得没了知觉。我吓坏了,使劲用手背敲打着楼板,半天仍没有知觉。心想,完了,瘫痪了。麻木中,竟睡着了。待醒来,已是旭日东升。这时,只觉得手背钻心地疼。一看,整个手背血肉模糊一片。而地上竟积了脸盆大一滩血……

        毕竟不是专业从事写作,在报社,我还承担着较为繁重的管理、采写工作。而我这个人,做什么事都不愿意服输,多年来,在报社的业绩考评中,一直名列前茅。所以,写小说,只能挤占休息时间。

        而忙完报社一天的工作后,往往是筋疲力尽。可以说,为了写作,我每天都在“压榨”自己。

        唉!看来,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不尊重客观规律不行。做任何事都得有个度!超过了度,往往事与愿违。现在,眼睛为我敲响了警钟!

        这些天,我一直对自己说:劳罕,别太逞强了,要遵循客观规律呀。以前:健,则行;不健,以命相搏也要行。现在,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健则行,倦即睡。

        不过,另外一个声音又在对我说:劳罕,节奏可以放缓。但是,调整是为了更好地写作。

        平心静气地说:尚健的时候,让我倒头大睡?那是不可能的。那样,也就不是劳罕了!

        我认为,所谓生死,与日出东山落西山一样,是个自然现象。不了断亦自然了断。我们是无能为力的。人可以随缘,可以顺逆无拘,但不能无所事事。来到世上走一遭,总不能尸位素餐,总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吧!

        人生无常!有许多不可知的东西在等着你——甚至是疾病、厄运。其实,谁也赢不了和岁月的比赛。只不过,在有限的岁月里,有的人为社会的进步贡献了光和热,有的人,只是“日图三餐,夜图一宿”。

        我经常反躬自问:劳罕,你该怎么做?在做了激光手术的当夜,我再一次问自己!

        我毫不犹豫地说:此生沉浸在文学里。罗曼·罗兰那句名言对我极其适用:不创作,毋宁死!

        文字苦生涯。写作,的确是件很苦很苦的事。

        上研究生的时候,是我一生最好的年华。珞珈山下的武汉大学,风光秀丽,花团锦簇。研究生课程轻松,不少同学,夜夜在舞会、电影院流连。为了写《百年树人三部曲》,3年求学,我基本上牺牲了娱乐时间,白天上课,晚上伏在宿舍那张窄小的课桌上爬格子。当时,本科生宿舍是10点半熄灯。研究生给了些优惠,延长1小时,11点半熄灯。熄灯后,我只好用蜡烛照明。同宿舍住了3人,为了不影响他人休息,我把杂志翻开竖成人字状以遮住蜡烛的余光。

        也亏得当时年轻!武汉的夏天溽热难耐!写作时,样子非常狼狈:光着膀子,脖子里搭条毛巾,边写边擦汗,稿纸经常被汗水泅湿。经常一写就是一个通宵。待晨曦临窗,擦把脸,接着去上课……

        现在,写作条件好多了。我更舍不得浪费这些美妙的时光。我给自己定的规矩是,每天写作不少于5000字。我坐的椅子可以放平。写累了,用一条薄毯肚子一搭,就地休息。去年一年,我在床上睡的时光不超过一周。

        中学的时候,就梦想着当作家。的的确确,不改初衷至今心依旧!

        当然,写作,不仅有苦,也有很多乐趣。真正是痛并快乐着!你在生活中不可能实现的东西,都可以在书中实现。如果你的书能引起别人的共鸣,或者,可以影响、改变别人的人生时,那种快感是任何语言和文字都不能形容的。

        杭州四季中,最美的应该是秋天:天高云淡,惠风和畅,枫叶如丹。往昔,这个季节,从我的窗口望出去,北山路,保俶塔,白堤,尽收眼底。眼帘所及,无不是一幅幅绝美的风景画……

        而这个秋天,天似乎漏了底,立秋到现在雨水就没有断过。“老底子”杭州人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秋天!

        你瞧,现在,窗外就淅沥淅沥下着雨呢!

        森森树木,丝丝绵雨,能见度很低很低,阴晦如磐!可能是视力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吧,几十米外的景色影影绰绰。唉,这个多雨的秋天!

        麦克阿瑟在告别西点军校时曾有过这么一段演讲:“我的生命已经黄昏,暮色已经降临。我昔日的风采和荣誉已经消失。他们随着对往昔岁月的憧憬,带着余晖消失了。昔日的记忆奇妙而美好,浸透了泪水、汗水、以及抵达成功彼岸时的艰辛。我尽力但徒然地倾听,然而,一切愈来愈远……”

        于我,黄昏也已经不远了,那就在余晖没有完全消失前,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吧。

        我明白,那种有暇对着天空或墙壁发呆的岁月,已永远不再属于自己!再没有资格左顾右盼,再没有资格虚蹈时光,再没有资格糟践一切……那就心无旁骛做自己想做的事吧。让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发出光和热。

        现在,眼睛里,“飞蚊症”依然没有根除;看电脑时间长了,仍会泪流不止……不管怎么说,终于又可以敲打键盘了。我满心的快慰!感谢上苍,感谢所有给过我帮助的人!

        (劳罕微信公众号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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