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书人有句俗话,说“喜字可书茅厕,死字不登庙堂”。意思是,只要写喜贺庆吉的好词,贴在哪儿都不会招嫌;若是凶恶晦气之词,人都怕触上霉头,挂在哪儿都不受欢迎。
不写“死”字,一是书者忌讳,天下诗文多多,犯不着非挑人家厌恶的字去写;二是藏者忌讳,藏什么不行,凭啥偏拣那“死”字?挂不能挂,送不能送,把玩都觉得倒抽凉气。
话虽如是说,但在特定的场合,忌讳不忌讳,其实都是自个儿说了算。自己坦然,胸无芥蒂,书家即使书了“死”字,也不见得就真会倒霉到去死。
1996年夏,河南周口有人来京请启功先生写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条幅。启功边写边说笑:“年轻时,总不敢写‘死’字,怕倒霉,结果人生百倍坎坷,横竖都是‘罪该万死’。后来年逾花甲,也不避讳了,光写‘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些语录,少说也有二十来件,结果现在反倒‘寿比南山’了。看来,凶吉由他,但写无妨……”
不过,中国书法史传承下来的墨宝书写有“死”字的,确实不算多。
有“天下第一行书”美誉的王羲之《兰亭序》,没回避恶字,文中两处用了“死”字。一处是“古人云:死生亦大矣”(死生都是大事情),另一处是“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王羲之的这些观点在崇尚玄学和老庄思想的东晋时代,不但胆大,而且可贵。
南宋国势飘摇,乱世避讳不及,诗词中直接用“死”字渐多,也就成了习惯。脍炙千秋的,应该首推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古今皆列为中华道德训典必选。另外,李清照评议楚霸王项羽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洪平斋挽义士谢枋得的“后死十年应有待,轻生万里故非狂”等,章灼显志,所言皆故世人杰的“死”,谈不上避讳“凶恶字”。
忠义胆大为英雄。印象中,不但敢写“死”字,无一回避,而且在同一幅作品中竟敢一气连写九个“死”字的有近代冯玉祥(1882-1948)将军的《现今人之死》隶书条幅。
此隶书条幅书于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正文六十五字。文曰:“现今人死大约不外四种:病死,老死,作亡国奴而被日本人杀死和拼命杀日本鬼子而战死。同一死也,其价值有天地之分,只有打日本死是为国死,是重于泰山的死。”
岁月弹指,此作距今已七十七年,不管对冯玉祥本人的书法艺术水平如何评点,单单这隶书条幅,九个“死”字赫然于纸上,可以说,宣示了中国人取义成仁的正气,也写出了中国人甘为国殇的骨气。在国家危急民族存亡之时,有如此忠肝义胆,实为难得。
(《光明日报》7.8 林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