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会面

    ■于坚

    与几个老同学一起吃饭，这种时候越来越少，过去，你可以参加100个人的饭局，而现在，饭局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所谓席终人散，并非在一顿饭后，其实过去的许多宴席从来没有散过，只是暂停而已。现在才真的是散了——某某去世了，某某去了外国，某某不知所终，而某某成了小人（将你家的情况，酒桌上的肝胆相照时的肺腑之言，电话里的密谈、私人信件都公布了）……有太多的人你不想再见面了。而过去大家在一起亲如兄弟，觉得将来会一道搂肩搭背地走进坟墓里去。 

    剩下的人聚在一起，就像亲戚一样，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从小”那可不一定只是六七岁，到你五十岁的时候，二十岁时候在一起喝酒的哥们那就叫小朋友。大伙回忆着过去，过去是永远回忆不尽的。同一细节，反复回忆，每次感受都不一样，细节套着细节，总是有细节还隐藏着，总是有从前难以启齿的细节现在可以说了。

    由于共同回忆的联系，我们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昔日的某一点，在那一点上，一切都尚未开始，无数的可能性令你急切地要生活，要发展，要探究。而人生朦胧的前景是多么美丽啊，与每个有希望之人的关系都是一张白纸。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错综复杂，无法涂改。

    在某一个时刻，大家仿佛回到了开始，唱上一曲青春之歌，但很快时间就到了，打住，解散，而遥远的年代大家是可以不解散的。我们来到黑暗的大街上，一大排地在星星下走，顺路的并排骑自行车，手搭在彼此的肩上，继续交谈，把刚才没有说透的话题再讨论一遍。有时候话说不完，已到了某人的家门口，又绕路再走几条街，才分手，那个时代城市里人很少，只有我们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响亮地说话。

    而现在，饭局结束，大家纷纷去开自己的汽车，或者叫上出租车绝尘而去。只有我独自去推出我的老自行车，一个人蹬车回家。

    （《广州日报》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