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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5年12月08日 星期二

    堂姐的救赎

    《 文摘报 》( 2015年12月08日   05 版)

        ■孙惠芬

        今年9月10日,我九十八岁的老母去世。母亲一生生了十个孩子,只活了四个,我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多年来彼此感情之深切可以想见。可她的弥留之际,我却要去上海参加国际书展。

        堂姐不是母亲的孩子,却每天都来到母亲身边。那是一个让我特别意外的早上,她不到六点就敲开我家大门,不由分说就跳到床上,手伸到母亲的肩膀底下,突然哽咽着说:“三婶,让惠芬走吧,我来替她,我来赎罪来了。”她的话音刚落,我和她就一起痛哭起来。

        我哭,一是我不得不离开母亲,我不想在母亲有限的时光里远离她,二是堂姐的话,触动了我们情感中巨大的隐秘。那是堂姐亲手酿造的隐秘,只不过为了保护她,谁也不曾提起。

        一

        十年前,堂姐的母亲不幸去世。她的母亲我叫二娘。二娘去世,堂姐不但没去送终,而且二娘生病卧床半年多,她也没去看过一眼。

        堂姐的家就在二娘家西院,一墙之隔,堂姐又是个孝顺女儿。可原因正出在她的孝顺上。她因为孝顺,三天两头回家送吃送穿送药,弟媳妇有做不好的地方就指手画脚,结果,你嫁出去的人了还要回到娘家来当家,弟媳不高兴,两人就吵了起来。吵架时,弟媳不但骂了她,还发狠说,你是好样的,就永远别登我的家门。堂姐是大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不会说粗话,受不了弟媳言语的粗鲁伤害,最终,为了尊严,为了证明自己是好样的,她真就再没登门。

        做点好吃的,堂姐就让孩子或丈夫送过去,二娘能动时,两个人还能隔着墙头相互望一眼,二娘不能动了,这近在咫尺的母女,就隔在了天河两岸。二娘去世,全村人都在期待堂姐的脚步,一些老人进门求她,说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你就让让弟媳,可堂姐愣是咬住了这口气。结果,就把自己逼到了海角天涯。

        一个孝顺女儿,却不能在母亲病危时环顾床头膝下,堂姐如何吞下这巨大的遗憾和悲痛,十多年来我从没问过。这里边有性格因素,当某种倔强占据理性,感情便悄然退位,可身为女儿,我知道总有一天她的感情会覆盖理性,但怎么都不曾想到,这一天会因为母亲而到来。

        二

        事实上,二娘若是地下有灵,不一定能原谅堂姐。母亲和二娘是妯娌,妯娌是天敌,母亲和二娘虽然从未打骂过,可在我记忆里,她们一直比着。二娘是镇上人,母亲是乡下人,母亲性格好,耐心伺候奶奶,在村子里拥有好媳妇的声誉,可二娘不甘落后,也要把奶奶接到家里去,结果两年不到,奶奶又回到母亲身边。堂姐在二娘临终时为弟媳的一句话绝不登门,却要在我母亲临终时每天环绕左右,这样的赎罪,在二娘看来,没准儿是帮了倒忙。然而,当我看到,在遗憾和悲痛中煎熬十多年的堂姐,终于可以通过伺候我的母亲来向她的母亲赎罪,我的悲痛里,还是有一丝说不出的喜悦。

        我的堂姐不懂得宗教,也没去过教堂,可她却说出了赎罪这样的话。从上海回来,我确实看到了堂姐在泪水浇灌下一天比一天的放松、轻盈,在陪伴母亲的十七天里,我看到了堂姐获救的现实。

        在母亲弥留之际,我再一次真切地发现,救赎、忏悔,这个有着西方色彩的心灵事物,也从来都是中国人的心灵事物,只是它不发生在教堂,不需要借助仪式,它发生在我们漫长的生活中,它的救,由赎开始,而赎,不是一时一事的祈祷和忏悔,而是永不停歇地付诸行动,它伴随着人的一生,直到生命的终点……

        (《解放日报》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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