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变形记》最有影响的两种汉译本分别是李文俊译本、张荣昌译本,但这两种优秀译本仍然存在着严重的翻译错误。李文俊的译本是从英文译出(纽约《现代文库》1952年版《卡夫卡短篇小说选》),英译者为威拉·缪尔与艾德温·缪尔。张荣昌的译本主要根据德国保尔·拉贝编纂的《卡夫卡中短篇小说全集》(费舍尔出版社,1969年版)译出。
李文俊与张荣昌译本最严重的一处误译是将格里高尔服兵役时的一张照片,译成其父亲的。在《变形记》的第一部分,变形后的格里高尔经过几番挣扎,终于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他侧着探在外面的头,终于看到了对面墙上挂着的这幅照片。小说的所有情节与细节,几乎都与这幅照片形成了微妙的呼应关系。让人遗憾的是,收入高中语文教材的两种最有影响的汉译本却在这个关键性细节上出现了误译:
大大小小的早餐盆碟摆了一桌子,对于格里高尔的父亲,早餐是一天里最重要的一顿饭,他边吃边看各式各样的报纸,这样要吃上好几个钟点。在格里高尔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他服兵役时的照片,当时他是少尉,他的手按在剑上,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分明要人家尊敬他的军人风度和制服。(李文俊译)
桌子上摆着数量极其众多的早餐餐具,因为对于格里高尔的父亲来说早餐是一天里最重要的一顿饭,他一边读着各种报刊一吃就是好几个小时。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他服兵役时的照片,当时他是少尉,他的手按在剑上,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分明是要人家尊敬他的军人风度和制服。(张荣昌译)
结合上下文,张荣昌的译文,非常明确地指出照片是他父亲的。笔者为此还专门打电话给张荣昌先生求证,他告诉笔者这照片的确是格里高尔父亲的。李文俊的译文结合上下文的语境来看,照片也应该是他父亲的。笔者打电话给李文俊先生,也得到了他的证实。
从某种程度上说,格里高尔的那张照片构成了小说结构性反讽的必不可少的前提。如果照片是他父亲的,反讽的美学效果将荡然无存。卡夫卡通过对制服和“指挥”“瞄准”“轰炸”“攻击”“投掷”“拯救”的描写,不断强化着那张照片的反讽意味。
在《变形记》里,格里高尔退伍少尉的身份,比推销员的身份,更重要,更耐人寻味。在《变形记》德语原文里,卡夫卡非常清楚地交待了“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格里高尔服兵役时照的相片”(Photographie Gregors)。格里高尔的这张照片是卡夫卡精心设计,而且是智慧的,关乎小说的结构反讽是否能够成立的问题,它决定了《变形记》中的人物、故事、情节、细部、语言的关系均是反讽的。李文俊与张荣昌的译文,在照片归属这个关键性细节上出现了误译,损害了叙述的整体效果和个性风格。
文学翻译的第一宗旨就是“信”,就是要忠实于原作。译文不仅要在整体上(如故事情节等方面)和原文保持一致,在细节上(如各段各句的意义)也要保持和原文最大程度的贴近。
(《羊城晚报》4.12 柳冬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