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某天,在北京的胡适博士,突然接到爱新觉罗·溥仪的一通电话。其实,博士很明白,此时的溥仪,只是被革命政府推翻的逊帝,已非统治大清王朝的真命天子。可逊帝也是帝,所以接到溥仪的电话,他还是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胡适在1922年5月30日的日记里,欣欣然地记道:“今日因与宣统帝约了去见他,故未上课。十二时前,他派了一个太监,来我家接我。”
从鲁迅调侃他的文章里读到,好像有人问过,你见到逊帝,是不是跪下来磕头呢?好像还有人问过,你见到逊帝,是不是向他宣讲杜威主义呢?他笑而不答。这种无声胜似有言的表情,显然是胡适对这次逊帝的召见有点喜出望外,使他血管里流动着的那种文人的御用情结,得到了大满足,大享受。
中国文人,不用招呼,很容易地就蚁附于权力的周围,不用张罗,很迅速地就集于长官身边,也是不由分说。但是,得到什么时,同时也要付出一些什么时的那种灵与肉的交易,乃是人类社会最最简单,也是最最原始的契约关系啊!但遗憾的是,却未必是处于这个过程中的人,能够始终清醒意识到的。
近人陈寅恪有诗云:“自由共道文人笔,最是文人不自由”,此语诚然。
(《中老年时报》1.7 李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