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马凯(Michael Crook),英国人,其父母均为英国共产党党员,抗战中来华,终身在中国工作。柯马凯1951年出生于北京,文革中参加了红卫兵组织。以下内容为柯马凯的口述。
外国人中的造反派
其实文化大革命在1964年就有点迹象了,到处都在讲“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我的父母都是共产党员,他们当时对毛泽东这一套都接受,而且很积极。由于他们很左,后来在北京的外国人,给我父母这一派人起了一个外号,叫“百分之三百”,就是中共号召什么,他们就三倍地拥护。
文化大革命中,在北京的外国人主要是些专家,对文革的态度也分好几派,一派是反对,一派是旁观,还有一派是积极参与。
像马海德、路易·艾黎这些人,一开始就不支持文化大革命。他们好像就觉得,我们是老革命,文革受冲击了。还有一种是以爱德乐(北京外国语学院的外籍专家)为代表的,对此也不感冒,认为文革是中国人的革命,咱们不要去掺和。还有一派是像我父母这样的,包括阳早(美国人,时任中国电影发行公司译校)、李敦白(中央广播事业局的美籍专家)等,又写大字报,又要参与造反,把文化大革命当成了自己的事。
一批外国人还成立了一个老外的群众造反组织,叫“白求恩-延安”,我父母都是这个组织的。大人们成立了革命造反组织,我们这些孩子们也不甘示弱,成立了一个“红星”战斗队,算是外国人的红卫兵组织吧。我们有时候要学习,有时候要讨论,还要做些宣传。后来,这种状态逐渐就变了,特别是有些人的爹妈被“无产阶级专政”抓起来之后,我们没人管,开始进入颓废时期。
“国际间谍”
1967年,我父母所在的北京外国语学院派性闹得挺厉害,一派是北外红旗,另一派是北外造反团。他们之间的争端主要是对文革前十七年学校领导的评价。我父母都属于红旗那一派的。当时,这两派还发生了武斗,打死了一个老师。
1967年10月17日,我爸到北外东院去办事,被北外造反团抓了起来,说是“国际间谍”。他在那儿待了三五个月,后来被送进了秦城监狱。
我跟我妈就开始去闹。1968年12月,北外造反团把我妈也给抓起来了。我们哥几个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被发配到海淀农机厂。我在那儿干了两年,当钳工。后来给我们安排到北京首汽汽修一厂工作,不再说我们是“特务子女”了。
我妈被抓起来以后,我还是继续上访。当时我哪儿都找,公安部、外交部、北京市委市政府、北京卫戍区,我都去了,大喊大叫的,闹得很厉害,但不管用。
我觉得我对中国已经失望了,想离开中国出去上大学。但外国人出境要办签证,他们不给我办出国签证。
周恩来赔礼道歉
我妈是1972年出来的,我爸是1973年1月27日出来的。我爸被关了五年零三个月。
当时秦城大概关了10多个老外吧,包括夏庇诺(新华社外籍专家)、戴乃迭(中国文学出版社的英籍老专家)、我爸等,都是同一批释放的。李敦白是唯一的例外,好像是晚一年多才出来的。
1973年3月8日,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了我们,把这些释放出来的外国人,包括家属,都请去了。“四人帮”里头也去了几个人,江青也去了,可是他们都没说话。
那天是周总理宴请,他首先代表中国政府赔礼道歉。他说:冤枉你们了,你们是好人。可是总理当时还有一句话说:不过也有坏人,像李敦白。
周总理讲完话,然后就轮桌敬酒。走到我们哥几个面前说:我知道,你们想出国上大学。好啊,你们回去上大学,学完了还要回来嘛,这是你们第二故乡嘛。
出国签证立刻就批了,国家还给了我跟我哥每人一千美金。
1975年我考上了伦敦大学,学的是物理专业。在英国学完本科后,1978年我回到了中国。到今天一直从事教育。
(《中国新闻周刊》2013年第33期 米鹤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