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华东医院南楼,著名翻译家草婴在这里住院已经一年多了。1923年出生的他,自幼体弱多病,数次遭遇“鬼门关”,但他一次次闯过来了。是什么支撑他闯过难关?
俄文是治病的又一张药方
1943年,草婴刚20岁,不幸染上了肺结核。高中毕业后,他受“农业救国”思想的影响,报考南通农学院。开学没几天,草婴就患上肺结核病,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
休学后,草婴以极高的兴致自学俄文。可以说,俄文是他治病的又一张药方。14岁那年,草婴考上上海的雷士德工学院附中,这是英国人办的一所学校,主修英语。可是草婴不满足,还想再学一门外语。那个年代的中国,苏联是进步、光明的象征。草婴看到一些关于苏联的通讯报道和文学作品,非常兴奋,由此产生强烈愿望:学好俄语,把它们翻译过来。
在一次社会活动中,草婴认识了中共地下党员姜椿芳,姜椿芳是一个俄文通。1941年8月,上海地下党和苏联塔斯社主办的《时代》周刊出版,主要登载有关苏德战争的特写、述评及战争题材的文艺作品。姜椿芳是这份刊物的实际负责人。那时,上海没有几个人懂俄文,姜椿芳就让草婴为《时代》翻译一些稿子。由此,在姜椿芳这位大翻译家、出版家的指引下,草婴走上翻译之路。
肺结核病复发了!这是1952年,草婴已随姜椿芳到北京,参加马恩列斯著作的翻译工作。可惜,他只能回到上海。草婴没有灰心,他的治疗方案仍是双管齐下:服药加工作。上世纪50年代是草婴翻译的一个高峰时期,他译的长篇小说《幸福》,影响和感动过许多人。
人生信条:心、脑、眼、骨
《静静的顿河》、《复活》、《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在群星璀璨的俄罗斯文学中,草婴翻译最多、最喜欢的是托尔斯泰和肖洛霍夫的作品。他说:“我为什么特别看重肖洛霍夫和托尔斯泰呢?因为我感到,从他们的作品中所反映出来的人道主义的思想、人性的光辉是最强烈的。”
然而,“文革”一开始,各级报纸对肖洛霍夫的批判铺天盖地,说他是苏修文艺的鼻祖、人民的死敌等等。被批判为吹鼓手的草婴,丝毫不惊慌:你批你的,我信我的。
草婴逻辑思维能力很强。什么事到了他这里,谁是、谁非,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翻译家傅雷被扣上“右派”帽子,有关部门让草婴写材料揭发,他一个字没写。草婴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在草婴的人生信条上,有这样几个字:心、脑、眼、骨。心,就是良心;脑,就是要有思考、分析和判断;眼,就是要观察,明辨是非;骨,就是脊梁,任何时候要挺得直。
1969年夏天,在奉贤农村被强制劳动的草婴,十二指胃肠大出血,被急送至医院,胃切去四分之三。1975年,瘦得体重只有90来斤的草婴,被叫去扛水泥包,一包水泥100来斤。扛了一包又一包,一次,他人还没站稳,车上的人就把水泥包压在他的肩上,第十二节胸椎压缩性骨折!他是“牛鬼蛇神”,没有资格住院,只得回家。在木板床上吃喝拉撒一年之久,被折断了的胸椎骨,才愈合起来。
支撑他的,就是内心那份坚韧、那份淡定。他认为,人这一生注定有许多磨难,重要的是要有韧性,挺过去。
不拿工资,没有级别,看病也成问题
草婴不定级别,不进国家编制,靠翻译稿费生活。因此,在很长时间,他不享受任何医疗待遇,生病后只能在街道小医院诊治。
其实,草婴也有机会成为国家编制人员,并且当官。但是,他放弃了。那是1977年,文学春天来临之际,上海筹办上海译文出版社。那天,市委宣传部领导来到草婴家里,请他出任总编辑。
草婴说:“一个人的一生其实并不很长。能集中你所有精力,在你的一生中做好一件有意义的工作,那就算不错了。”
放着总编辑位子不坐,草婴有“私心”:集中时间和精力,系统翻译托尔斯泰的作品。
他每天早晨6点半起床,早饭后,进入书房。他的长女不幸患上癌症,卧室与草婴的书房仅一步之遥。一边是女儿痛苦的呻吟声,一边是父亲笔头的沙沙声。草婴没有停笔!
翻译的每个字都是用心血“呕”出
草婴严谨的翻译态度在翻译界有口皆碑。比如,《战争与和平》中的人物就有559个。草婴给每个人做一张卡片,姓名、身份、性格特点,与其他人的关系等,一一写在上面。同时,他还要熟读有关俄罗斯历史、哲学、宗教、政治、军事、风俗等方面的书籍。在翻译《一个人的遭遇》时,他还请电影艺术家孙道临朗读他的译稿,听到不顺之处,记下来,而后修改。12卷本的《托尔斯泰小说全集》,他花了20年的时间!他每天的翻译速度是:1000字!他的每个字,是用心血“呕”出来的。
一个对自己淡泊的人,往往更受人们的尊重。他获得过俄罗斯政府颁发的“中俄友谊奖”、“高尔基奖章”,中国作家协会颁发的“鲁迅文学翻译彩虹奖”等。在中国文学翻译史上,他是一面代表高尚品德和卓越成就的旗帜。
(《光明日报》9.1 赵兰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