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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报 2011年01月25日 星期二

最后的铁蹄马

《 文摘报 》( 2011年01月25日   08 版)

    宝音达来相信,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成吉思汗的血。他也相信,自己正在全力保护的铁蹄马,正是13世纪帮助成吉思汗大军横扫欧亚大陆的战马的后代。

    “咋也得把这个种留下。现在不留,就绝了。这个事急呀!”这个49岁的蒙古族牧民拍着大腿说,“草原已经没有了山羊,没有了骆驼,如果再没有了马,我不知道这草原还算不算草原?”

    铁蹄马是内蒙古四大名马之一

    宝音达来的蒙古包,在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白音敖包山下的贡格尔草原上。就在蒙古包外的不远处,一群马正在山坡上安静地吃草。

    这些马,是宝音达来和他的老伙计、62岁的阿拉腾借高利贷买来的。据他们掌握的情况,这种铁蹄马,目前只剩下最后的100多匹。

    铁蹄马矮小粗壮却耐力十足,与乌珠穆沁白马、阿巴嘎黑马、鄂尔多斯乌审马并称为内蒙古四大名马。“它蹄子小而坚硬,不易裂缝,爬坡下梁不纵不跳,在乱石遍布的崎岖山路上也如履平地。”宝音达来介绍,在内蒙古,铁蹄马是唯一不需挂掌即可上路的快马。

    然而这种名马如今却走到了灭绝的边缘。“蒙古马的数量急剧下降,如果再眼看着其中最珍贵的铁蹄马从草原上消失,我对不起祖宗啊!”宝音达来的声音有些颤抖。

    宝音达来心中,马是最亲密的朋友,是可以用生命相托的兄弟。

    在马背上长大的宝音达来,深谙与马沟通的门道:蒙古马对主人极其温顺,能以味道和声音辨别主人。当陌生人接近时,它会发出恐吓的声音;一旦听见主人的吆喝,又会立刻安静下来。马随其主,性格暴躁的人驯养的马,脾气也急躁;性格温和的人驯养的马,脾气也温顺。

    “当它们吃草时突然停下来,转动耳朵,意味着危险出现在不远处。如果它们不断地打哈欠,则说明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宝音达来嘿嘿笑着,像说起心爱的儿女一样。

    尤其令宝音达来不能忘怀的是,马甚至救过他的命。他还记得,那是1985年一个冬日,宝音达来牧着马群走了很远。到了晚上,他又困又累,躺在雪窝里睡着了。睡梦中,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坐骑用前蹄轻轻踢他。过了一会儿,那匹马又用蹄子踢他。凭借从小养马的经验,他觉得肯定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赶忙起身查看,发现居然有一只狼蹲在几米外!

    “这匹马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宝音达来眼眶有些湿润。“从此我不再骑它,养它到死。”

    所以,把马留住,让它们在草原上驰骋,在宝音达来看来,是一件值得拼了性命去做的大事。

    失去草原的蒙古马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原本天马行空的蒙古马,早就失去了自由驰骋的空间。上世纪80年代末,草原实行草畜双承包以后,到处拉起了网围栏。在有限的范围内,千百只牲畜日复一日地在圈定的一片草场上觅食,导致草原迅速退化,逼迫牧民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大批马匹驱向死亡。

    也是从80年代开始,当地政府禁止牧民养山羊。到2003、2004年,克什克腾的山羊基本灭绝了。不久后,政府再次要求禁养骆驼。而近3年来,“砍”马成了新的政策。

    “随着汽车、摩托车进入草原,马的数量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在减少。如今再加上政策的压力,也许不久以后,马就要从草原上消失了。草原已经没有了山羊,没有了骆驼,如果再没有了马,我不知道这草原还算不算草原?”坐在自家的蒙古包里,宝音达来慢慢喝上一口奶茶。

    而真正让他们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的,是当地政府2009年下发的一纸通知。在这份通知上,克什克腾旗政府要求各苏木,坚持马匹全年舍饲圈养的原则,并要求不具备舍饲条件的牧民,在2010年11月15日前将马匹全部出栏。

    在宝音达来和其他牧民的观念中,马是生性自由、甚至半野生的动物,根本不可能被关起来。“所谓的圈养,就是让马从草原上消失。”

    孤独的救赎

    宝音达来和阿拉腾知道,是必须采取行动的时候了。老哥俩儿合计,最多到2011年,克什克腾旗所有的地方,都将严格执行限制养马的政策,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铁蹄马。

    他们决定尽快赶到离家100多公里的百岔沟,买回几十匹马,形成一个马群,让铁蹄马的种群在庇护下延续。如今,纯种铁蹄马只剩下100多匹,多数集中在克什克腾百岔地区。

    成年铁蹄马的价格和普通马相当,每匹大约4000元。宝音达来每年放牧的收入大约4万多元,还要供一个孩子上高中和一个孩子上大学。阿拉腾已经62岁了,是3个孙子的爷爷,手头也不宽裕。

    但在这两个牧民看来,保护铁蹄马,是命里注定的事,不管有没有条件和能力。

    他和阿拉腾决定豁出去了——借高利贷买马。他们借了6万元,预定的借期是3个月。如果到期还不上,有两个办法:一是放贷的人来抓牛羊去抵债;二是延长贷期,但利息翻倍,此前的利息则算成本金。

    怀揣着借来的6万元,去年8月初,宝音达来和阿拉腾跑到百岔沟,挨家挨户寻找铁蹄马。

    几天后,两辆租来的大卡车,终于将16匹铁蹄马运到了阿拉腾家的草场上。一打开挡车板,这些远道而来的纯种马,立即鬃毛抖擞,嘶叫着,箭一般冲向草原。

    16匹马中,有两匹是今年刚刚出生的小马驹。宝音达来说,收了它们的妈妈,就得把马驹也收过来,否则离开母马的照料,两个小家伙可能会早早夭折。

    “尽管依靠16匹马延续一个品种并不现实,但这是当时我们两个能力的极限了。”宝音达来憨憨地笑着,好像并不为高利贷的事发愁。

    他们想好了,哪怕把自家的牛、羊都卖掉,也要留住这些已在草原上生活了千百年的铁蹄马。

    马是草原的灵魂

    渐渐的,宝音达来和阿拉腾意识到,他们要对抗的,不仅仅是一种动物走向衰落的命运,更是草原上传统生活方式的失落。而他们要保护的,是草原文化的灵魂。

    如今,草原上曾经随处可见的蒙古包,已变得少之又少。据宝音达来估计,今年冬天,整个克旗只剩下20多个蒙古包,绝大多数牧民已陆续搬进了定居房。

    倔强的宝音达来却选择了坚守。“蒙古人把马驹、马奶桶放在蒙古包里的西首;马鞍朝北;套马杆放在蒙古包的西侧,而且中段一定要朝向蒙古包。”这些祖辈传下来的规矩,让他觉得住在蒙古包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对宝音达来的姑父、62岁的乌力击而言,保护蒙古马也是他的唯一选择。这位老政协委员是克旗有名的劳动模范和致富能手。2002年,因为旗里推行山羊禁牧政策,老爷子一下子把自家养的2000多只山羊全卖了。

    “尽管当时经济上受到很大损失,但为了保护草原,我是心甘情愿的。”这位老牧民说,“但山羊和马在牧民心中的分量完全不同,如果连马都不养,那还叫蒙古族吗?”

    在他的观念中,马与蒙古人的兴旺、发达联系在一起。在蒙古文化中,马是五畜中的吉祥物,是被供拜的东西,像神一样。

    答案在风中飘

    一个偶然的机会,宝音达来和阿拉腾借高利贷保护铁蹄马的事,被北京两个环保组织知道了。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宝音达来拿到了1.6万元捐款和4.4万元借款,还上了当初借的6万元高利贷。

    但宝音达来一点也没感觉到轻松。他知道,马需要成群才能繁殖,又有防止近亲交配的天性,至少需要三十几匹马才能形成一个比较健康的马群。

    老哥俩儿商量后,一咬牙又借了3万元高利贷。这次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再添几匹母马,并找到一匹满意的儿马子(种公马)。

    去年9月底,阿拉腾和宝音达来再次一起出门买马。在外转悠了一整天,又拉回7匹铁蹄马。

    老哥俩儿合计着,这23匹马每年可以繁殖几匹小马,等数量增加,慢慢拆分成几个马群,或许能够满足健康繁殖的需要。

    去年12月中旬,宝音达来接到好消息:内蒙古马业协会已经请示自治区领导,不久就要下达保护铁蹄马的政府文件。

    现在,宝音达来每天都笼罩在复杂的情绪中:如果政府真的下达文件,铁蹄马或许能够被暂时保护下来。但是,除了保住少量的名马活标本,曾经辉煌的蒙古马,明天又在何处? 

    (《中国青年报》1.19 周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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