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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4年12月01日 星期一

    艰难驱进野人山

    赵瑜 《 书摘 》( 2014年12月01日)

        缅甸北部野人山,荒蛮凶险,瘴毒横生,军政分割,战火频仍,却蕴藏着丰富的黄金沙脉。中国多个省份的冒险家,挺进缅北,在当地军队枪口下忘死淘金,构成中国开放三十年来新群体现象的一部分。黑帮、疟疾、淫雨、金魔,皆为淘金汉之大敌。

        早晨,吃了缅甸奶茶,油炸鸡蛋饼。老霍手下人拿我三张快照,办理入缅签证一个月。我在老霍办公室等待时,见到腾密公路指挥者常先生,他告诉我,中国出资修建了196公里新公路,向西通往密支那,路况不错,参考了著名的史迪威公路北段,也就是抗战后期广为传颂的“腾冲快捷方式”。新公路利用了丁司令控制的12公里地段,现已完工。常先生提醒我:路上有战火,可要小心!

        可惜未能与这位筑路指挥多谈,九时许,文虎来到甘拜迪,接我进山。我提起行囊欲行,老霍反复嘱咐文虎一件事,就是严防疟疾,又查问文虎金场有没有蚊帐,说就怕老赵生病,回太原交代不了朋友们。我与老霍约好过些天到密支那会合,看看挺进克钦邦有无商机。短暂离别,我有些感动。

        登上文虎的旧吉普,一台三万元从昆明买的二手车。噪音奇大,拉货不少,长治司机名叫老闷,神情肃穆。吉普向西疾进,驶上通往密支那的新公路,我们将在百公里之外右转,拐向北部野人山区。    

        文虎介绍战况:几年前,先是克钦邦独立军控制这条公路,设卡封锁收费,补充军饷。自从缅政府军占据密支那之后,这条路成了战场,缅军丁司令所部逐段向甘拜迪推进,武力争夺关卡。沿途有双方炸掉的多处桥梁,政府军放火烧掉克钦军营地,留下残棚废墟随处可见。经年战斗中,这条路变幻大王旗,基本上被缅军管制,派遣工兵重新架桥,切断了克钦邦的南北联系。你看,克钦邦的“拉扎”指挥部在咱们右手,中央军委在咱们左手,这条公路就插在中间,还能和平吗?   

        有一次,文虎冒险回运补给,遇到了战斗。文虎不顾前头打得凶,驱车勇进,赶在中途路口拐入了山林。当时江边金场完全断了粮草,弟兄们只好抓食蜥蜴充饥。

        这次会不会遭遇战火?昨在老霍那里,已知克钦邦“山兵”潜入公路一侧,到植物园抓壮丁扩军,不能当兵的,绑票要钱。这些天有消息说,甘拜迪又要发生激战,克钦邦还要打。

        行进不久,通过一架刚刚修复的工兵桥,其旁可见政府军守桥碉堡。这时,遇到前方武装士兵持枪拦车,文虎取出喇主席和丁司令颁发的塑料薄膜牌照,出示给士兵,老霍给我办理的入缅证件也发挥了作用。

        所有机动车辆,均须喇主席发放的特殊通行证。哨棚登记时,文虎放下十包方便面,哨所放行。沿途岗哨很多,文虎又准备了几份小费,说沿途撒放些散碎银两,有钱好办事。但长期劳作的人,对拿枪的大兵,不可一次给太多,要压价,否则难以持久应对。

        在一百多公里的途中,我们遇到政府军关卡三次,均公开要小费、要买菜钱、要方便面。老闷就骂:老子跑这条路三年啦,少说也有五六十趟,没有一回顺利!是呀,且不说金场事事不如意,光说往返采购补给配件,已是举步维艰,困难重重。

        如此亦走亦查,西行三小时,中间吃了一顿手抓米饭。文虎对我说:从和平环境突然来到军阀割据的年代啦,赵兄感受如何?我一时无语,只顾凝视前方,文虎竟在后座上酣然大睡。

        刚刚驶离大公路,向北转入沙砾道路,向北部山地行进,又遇到移民局查车,万幸顺利放行。政府移民局虽然不同于大兵,却相当于半个警察局,以前某次,移民局曾连车带人扣押文虎,押回密支那,不交款不放人。文虎只好请喇主席守护金场的努努营长赶来调解,无奈,文虎给移民局买了一台数码照相机,外加一台快速出照片机,花掉70万缅币,约相当于4900元人民币,这才把人车放出。

        所谓野人山,并不是一条山脉,而是指密支那以北大部分山地。晚清地图即有明确标识,腹心地带包括从喜马拉雅山脉南部发源的两条大江以及江心坡,东侧与云南高黎贡山接壤,历史上属于欧脱之地,林广人稀,只有几个尚未开化的部族居住。今天的野人山区,遭到了严重破坏。

        燥热升温之中,可见沿途森林树木早已砍伐殆尽,有卡车拉着种种木材和大树之根驶过,当地人还在挖掘余利。

        一路上没有任何路标。文虎说:要什么路标?再往里走连路还没有哩!果真如此,离大路渐远,森林稠密起来。北行一小时,村庄稀少,几乎无路可行。由于文虎采用机械挖金,所以,将挖掘机、铲车运到这里,只能自挖道路向江边前进。

        我们进入这种临时小路,五至十公里,少说走了一小时。小坑接大坑,泥水加石头,这时候则可以触摸到野人山的原始森林了。无奈陷车两次。幸而对面来了一辆缅甸人的改装小客车,总算用铁链把我们拖出。仰望两侧原始丛林茂密,我立即想起了二战时戴安澜200师陷入野人山的悲壮情景。

        后半程行车几十公里,是我数十年来所遇到的最差山路,让人浑身上下受不了,特别是腰受不了。吉普车继续北进,颠簸着向恩梅开江岸而去。还要两小时才能到达江边金场。

        老闷下车,手工扳启前轮驱动,以利于趟过瘴气十足的泥潭,步步为营前进。

        行至一块伐尽木材地段,路遇喇主席手下的努努营长,见文虎而停车,说要去密支那走两天。努努是喇的外甥,他统领一支丛林武装部队,管控着野人山里七家较大金场,老板都是中国人。这些老江湖无一不是国内腐败场上的玩家,谁都知道如何轻而易举地收买军官。

        今天,努努押送几名偷盗滤金绒毯的缅方蟊贼,文虎当然会适时出手孝敬,且出手不凡。治理腐败需要制度制约,在这里则毫无法规可言。我以淘金技术员的身份,与努努营长在他的皮卡车前留影。

        跑了整一天,大约二百公里,实际行车八小时,让缅甸人拖过两次车,我们终于在昏黑的夜色中进入文虎营地。

        谁也说不准这一带的地名,只知从缅语音调上,叫做“代翁”。

        代翁就代翁吧,文虎金场离狗狗金场很近,从江岸上看,相距不过几公里,两位晋东南家扎了堆。但车辆通行却无比艰难,那简直不叫路。到处是挖掘机采砂留下的大坑,有好几丈深。你今天开车过去,明天肯定会变化。可以说,这里的淘金汉,基本上生活在封闭环境中,说不来是优美还是严酷。

        文虎用三万元人民币,重新搭建了几幢竹棚屋。全由缅甸人包工完成。据说盖一幢竹棚,缅甸人只需一把砍刀。竹床离地近一米高,防潮,文虎专门为我从外面买回干净被褥,趁着篝火的光亮,取出铺好。还特地为我挂好了蚊帐,严防毒蚊叮咬传染疟瘴。中国人床上多数架有蚊帐,而缅甸人工棚里却很不健全。说是当地人有些免疫力,但也不一定。

        淘金筛石机连续工作,隆隆作响,日夜运转,在严重噪音中入睡。半夜起来,打着手电筒记了以上片段,这浑浊而又难忘的一天。

        (摘自《野人山淘金记》,作家出版社2014年5月版,定价:4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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