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3日,四川省北川县原副县长兰辉同志在工作途中不慎坠崖,因公殉职。9月,习近平总书记做出重要批示,号召广大党员干部向践行党的群众路线的好干部兰辉同志学习。9月24日,《光明日报》刊发报告文学《一枚铺路的石子》,生动讲述了兰辉同志的感人事迹。11月,经作者补充修订,《一枚铺路的石子——记兰辉同志》一书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本刊特摘编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兰辉和年届八旬的父亲兰甲正同住一个小区,可是父子难得相见。
“他东一下,西一下,我也不知道在忙个啥子。”儿子的行踪,老人家掌握不了。后来发现,看电视里的北川新闻,能大概知道儿子到底在干些什么。
好不容易见到了这个老三,兰甲正忍不住唠叨,“我就跟他摆,不管啥子事,肚子总要吃饱,晚上总要有个好瞌睡”。——知子莫若父,他明白儿子当时最缺这个。
7月30日下午见到老人家时,他正在木然地发呆,穿着一件旧式的白色汗衫,纱头有些稀松,形成几个长方形的破洞。
墙上是一张装裱好了的十字绣,名为“旭日东升”。画面上,宽阔的瀑布一泻千里,气势恢宏,四围绿树环绕,芳草萋萋,一轮红日从云彩之间腾跃而起,都要冲出画框了。一派迷人景象。
但是,当你把视线转移到对面的墙上,内心难免泛起一丝悲凉。这里悬挂着三张遗像,老人家的老伴和一个儿媳妇在地震中遇难了,这次又新添上一个老三。
房间的一角,摆放着兰辉给父亲买的一把简易的摇摇椅。身边的人说,兰甲正这段时间喜欢坐在椅子上,一边轻轻地摇,一边抚摸着椅子的横梁,“这是娃儿的一片心啊!”
在老人家的印象中,家里的这个老三,穿的皮鞋总是一补再补,上边有好多的“疤疤”。家人都看不下去,偷偷地扔了。兰辉知道了还一肚子的意见,说下雨不能穿,天晴还是可以穿的嘛。再说下乡就要爬山,再好的鞋子也给穿坏了。
在北川县电视台记者左雪的印象中,春秋季节,兰辉好像就一件衣服,深蓝色的夹克,已经洗得泛白。他似乎没有用过什么名牌,也没有什么派头。
妻子周志鸿对他有不少的抱怨,“生活上不行,没得啥子爱好”。如果硬是要说上一两个,就是偶尔到网上玩一下“斗地主”的扑克,或者看看动画片,“看得直乐,像个娃儿”。
偶尔也心血来潮,带上家人去看场电影。周志鸿记得有段时间他们一道看了《王的盛宴》和《铁甲钢拳》,后来她感觉这个人的“品位”不怎么样,“一个片子是人打架,一个片子是机器打架”。
对于饮食,兰辉“不择嘴”,但也有特别的喜好,那就是酸菜。“吃饭,有酸菜炒牛肉,他就打心眼里高兴。吃方便面,首选也是酸菜味的”,他的驾驶员陈邦清回忆道。
陈邦清说,如果下属在工作上有什么纰漏,他毫不留情,就像一个“火炮”,一点就着,威严得很。但私下,怎么来都行。
兰辉一米七二,体重不到六十公斤,显瘦,四川人喜欢说“干”。所以,有人直呼兰辉“干哥”,他也应下。而“干哥”和“干锅”相近,有人更大胆,打趣地喊他“干锅”。他没脾气,咧着嘴笑。
这样的一个人,在工作上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在生活中平易近人、不拘小节,目光却投向远方,内心追求精神的丰盈。
在川北教育学院就读时的同学刘勇说,当年的兰辉,时常和他谈结构主义、意识流、朦胧诗、罗素、萨特等,钟情于杜甫的诗,喜欢在细雨中散步,还誓言要报考“中国民俗学之父”钟敬文的研究生。可惜英语拿不出手,只好放弃了。
同学刘梓三当年首次接触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就是兰辉推荐的,“他说你应该读一读,看看一个人身处恶劣的环境应该如何奋斗”。
据同事李华云回忆,在白坭学校任教时,那时的兰老师“随手掐一本书”;在妻子周志鸿眼里,“他啥子书都要翻一翻”。
2012年6月16日,在名为“曲山兰辉”的新浪微博里,兰辉动情地回忆自己的阅读经历:“40年前的今天,北川老县城。图书馆阅览室,一间破旧的穿头架子房中,昏黄灯下我开始认识外面的世界。”
他还提及,读初中时,迷上了文学刊物,《人民文学》《当代》《钟山》是他的钟爱。由于父母在茶厂工作,兰辉喜欢“混入”这里的仓库,“躺在团结牌砖茶上,听雨打瓦,借房顶亮瓦的光线,闻着书香吸着茶香”
他在北川老县城的家,被地震毁于一旦。整理旧物时,他挑出了一套中国文化书院的教材,“这让我想到那年到成都授课的汤一介”。
另外,北川县政协在震前编印的一份文史资料,他也保存了下来——尽管目光在远方探寻,但他的双脚始终踩踏在故土上。
他分管史志工作。2009年,北川县史志办按时编写出了《年鉴》草稿,报送兰辉审查。史志工作,事关重大,特别是这本《年鉴》涉及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兰辉格外牵挂。
这位曾经的教书先生,拿起笔来,逐章逐节地审读,字斟句酌,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放过。并提醒编写人员,这部书有千钧重,是要进入北川历史的,容不得半点马虎。结果这一改,就是一个年头。
北川是全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尽管是回族同胞,但兰辉心系羌族文化的未来。
在微博上,有人探讨“成都”一词的来历。兰辉参与其中,说好像在资料上看到过,“成都”是古羌语,“应该是任继愈的推断”。
学生向忠诚身为羌族,却对羌族历史、文化不甚了解。兰辉着急了,2003年塞给他两盘VCD影碟,分别是《羌族萨朗舞曲精选·羌魂》和《风从羌山来——羌族风情歌曲》,要求他好好地学一学,并现场亮了一首,手把手地教。
向忠诚依然记得老师唱的是《咂酒歌》:“清亮亮的咂酒唉,依呀勒,松勒哦,依呀勒,松勒哟,请坐,请坐,请呀坐唉,咂酒唉也,喝不完,再也喝不完的咂酒唉……”
他告诉自己的学生:“尽管羌族没有文字,但历史就在这样的吟唱中传承。”
如今,异乡人来到北川,去一趟羌族民俗博物馆是道“必选题”。这座伟岸而现代的建筑,简洁而形象地容纳了羌族的历史脉络与文化渊源,“大禹治水”“羌人南迁”“羌戈大战”“红军过北川”之类的故事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展示。
此中,羌族歌曲被单独辟为一个章节。特别是一首《情歌》,转译成汉语,显得哀婉动人:亲爱的人在哪里?我的爱人在远方。一天像九天一样长,一夜像九夜一样长。太阳笑着从高山上落下,山背后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我站在山顶希望能看到他,在山脚希望能遇到他,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我的爱人在哪里?我的思念和伸向远方的长桥一样长。
他还喜欢羌笛。王之涣赋有名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王昌龄也有附和:“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从地震灾难中站立起来的兰辉则告诉大家,不屈的精神就在这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北川的羌绣,有着广阔的发展前景,他乐观其成。县残联理事长彭长诗说,兰辉跟他提及过,可以组织残疾朋友制作塑料花,和羌绣结合起来,既解决残疾人就业问题,又弘扬了羌族文化。
北川的档案修复工作,令他揪心。县档案局局长苏义德记得,兰辉曾经对他表达过这样的意思:档案是历史的真实记录,特别是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档案,是无价之宝。如果不能很好地加以收集、整理,将愧对历史,愧对子孙后代。
2012年11月16日,历时3年,52300卷北川档案的修复工作终于大功告成。在位于雅安的四川省档案学校举行的转运仪式上,兰辉难抑内心的欢欣,禁不住跳起羌族风情的萨朗舞,引吭高歌……
走进北川档案馆的大厅,“今世赖之以知古,后世赖之以知今”、“档案工作重在资政、存史、维权、育人”两条标语颇为醒目。或许,这就是兰辉为何那么兴奋的一个注释吧。
档案镌刻历史留下的痕迹。有意思的是,劫后重生的北川档案馆里留存了一份他的个人印迹。
这是一封亲笔信,写于1993年8月11日。那时的他,担任共青团北川县委副书记。好友王玉梁在青片乡工作,他命笔倾吐心声:
“……从我所看到的实例来看,一个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协调各方面的关系,使之整体在经济建设中发挥作用。
“如果一个干部把许多矛盾直接甩给上级,其领导能力就会折扣了……作为干部,吃亏、忍气也是一个工作方法。具体工作中,忍气并不说明你就‘’‘软’。
“对利益的得与失,希望能保持一种‘静’的心境。不以得而狂喜,不以失而忧悲……黄金无论埋多久,终究是黄金。”
他还特别提及:“我的工作方法是从旁提醒。”
这个工作方法,他用了一辈子,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抱病到一线督战,就是为了“从旁提醒”沿途乡镇政府切莫大意,确保百姓的财产免遭损失,确保百姓的生命安全。
而在平时的闲暇时刻,他通过微博这个平台,不断地发声,“从旁提醒”,为曾经千疮百孔的北川疗伤,唤回乡亲心灵的安宁——
“祝福所有幸存者。让我们放下苦难去拥抱幸福。”
“北川不是北川人的北川,而是所有具有爱心的人的北川。北川更应勤奋苦干,来诠释感恩二字。”
“未来的北川需要蓬勃向上的精神状态。”
“痛后思痛,但北川躺在‘救援’的床上能填饱肚子吗?需自强!”
“爱,是这座城市的主题与名片。”
“漫步行走在新城,一人。在静谧中去听鸟叫观微漪,感受初夏的美丽。要去发现, 才能感受到新县城的情怀,老县城毕竟逝去,热爱生活就从热爱新县城的一草一木开始吧!”
“膨胀的自负就会狂妄。谦虚吧,朋友。”
“誉中静,讽里静。庭前仍花开花落。”
“思考总比去搓麻将好。”
“累了,就歇歇吧。如果步行在山野,那就找棵大树乘凉。如果是工作累了,生活累了,不妨去下图书馆。暂时放下那些烦恼,静静地坐在书桌边。书中那些贤人会引导你回溯,反思,展望。昨天读了蒋勋的几篇散文,给人启迪。”
“暮色又染 浑身苍茫/手提夕阳/巡重重关山/峰回处 炮声阵阵添新路/更兼工人挥汗如雨……”这是他写给筑路工人的诗句。“手提夕阳”,多好的意境,一下子让夕阳变得“陌生”,有了动人的诗意和别致的风韵。
“我认为有水准的图片应该有意境。通过图的设计和构思,主题物及背景的烘托,表达出作者的一种美学观点或者哲理。”他这般点评网友的摄影作品,精神的求索在字里行间喷薄欲出。
他一砖一瓦地筑造着自己的精神城堡。
(摘自《一枚铺路的石子——记兰辉同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11月版,定价:11.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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